色身不言归

作者: 东方不妙

  日期:2009-1-22 15:37:00
  善知识!色身是舍宅,不可言归。
  ——《六祖坛经·忏悔品第六》
  1.
  三月一号凌晨,宏发公司老总司胖子打电话来,劈头盖脸地骂道:“刘建军,你这招釜底抽薪玩得够阴的!干这么缺德的勾当,小心出门让车撞死,宋子建这个混蛋呢,你让他亲自跟我说话!”

  当时我正在“帝都”泡温泉,大厅里金碧辉煌,灯光璀璨,热气蒸腾,汩汩泉水涌起,烫得我浑身冒汗。宋子建正躺在德国进口的牛皮按摩椅上,一边浑身乱颤一边哼哼唧唧,杀猪般叫个不停。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电话扔到一边。
  司胖子贼心不死,过了一会儿,发条短信过来,只有三个字:你等着!
  司胖子指的当然是我在宏发挖宋子建这件事。宏发1999年成立,刚开始只有三间灌装车间,酿出的红酒臭气冲天,堆在院子里卖不出去。经过几年投机倒把,现在固定资产上千万,拥有三条法国进口的生产线,在东南沿海一带设有十几个办事处。司胖子是宏发公司总经理兼董事长,长得肥头大耳,方鼻阔口,满嘴黄板牙,人送绰号“被驴踢居士”,刚到中年头发掉了大半,脑门日渐光亮。此秃贼只有小学文化,却酷爱附庸风雅,给公司员工开会,讲话稿都是名言警句,天道酬勤人无横财不富兔子不吃窝边草之类。此贼虽然龌龊,却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宏发公司这两年发展得风调雨顺,好不容易有个七灾八难,关键时候总能遇上高人点化。

  四年前,宏发公司一个四川绵阳的女业务员,跟司胖子乱搞男女关系,怀孕以后非要跟司胖子结婚,司胖子死活不同意,女业务员一气之下卷了80万现金逃跑,后来听说女业务员在山东德州被警方抓住,身上的钱一分没花,警方还在女业务员身上搜出了司胖子写给她的情书。
  上个月在广东红酒博览会上,司胖子大言不惭地批漏国产红酒地方保护主义严重,许多企业主跟政府都是二奶关系,最后还牛逼轰轰地声称宏发的“丘比特”系列酒,味道纯美,色泽晶莹,堪与张裕王朝试比高。司胖子此举显然是指着和尚骂贼秃,惹得主办方对他十分不满。广东方面的负责人当场拍案而起,斥责司胖子满嘴喷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崽,是红酒业的败类,并当场要求司胖子立刻收拾东西滚蛋。我们拉开场子等着看丫怎么出丑,最后这件事竟然不了了之。

  博览会后,宏发生产的“丘比特”红酒照样畅销不衰,一上市就垄断了几家大超市和各种夜场,销量扶摇直上,拉货的大车在厂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司机们喝着小酒连夜等候。司胖子的秃头和那张丑陋的大脸多次在当地报纸、电视上露面,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我暗中替他分析过,宏发公司能有现在的骄人成绩,一半以上归功于他的手下干将宋子建,与那秃胖子关系不大。宋子建前年刚刚经济学硕士毕业,被司胖子从人才市场搜刮得来,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又深知经营之道,乃是人中精华。司胖子封了个营销经理,月薪七千,还给上了三险一金。宋子建这小子也挺争气,在营销部制定了各种规章制度,从原料采购到生产销售应有尽有,还免费创作了宏发的企业之歌《宏发就是我们的家》。在他的打理下,部门员工上班时个个摩拳擦掌,下班后个个面带微笑,和谐得一塌糊涂,常年连个小偷都没有。

  司胖子这条短信倒让我心里有些不安。这些年,我和司胖子相互出招拆招,虽然互有胜负,却深知其为人阴险狠毒,素以禽兽不如著称。因此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见面之后称兄道弟,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生意场上利如粪便,人若虫蝇,都为争一口食来,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去年秋天,司胖子背着我派人到卢隆县跟我的销售商谈判,条件丰厚,有赠品,有回扣,价格低得惊人,还答应免费送货。不过幸好那个姓冯的销售商是我的高中同学,宏发的人一到,立刻打电话给我,说司胖子想要阴我,让我小心提防。我心急如焚,开夜车赶到卢隆,斥重金请司胖子的谈判代表吃饭,又到花街柳巷找了两个本地有名的白骨精,跟代表玩了场燕双飞,搞得王八蛋浑身酸软,腿都抬不起来,最后还到我那领了三千块赏钱。那一战折腾了我8千多块,好在保住了卢隆,上个月我又安排该代表,替我从司胖子手中拿到一张3万的订单,好歹挽回些损失。

  我动他枝叶,他必断我老根。如今我挖了司胖子的墙角,这混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老子既然敢挖尸掘墓,也就不怕天打雷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手机拼了几个字:“问候令堂大人!”回过去了。想着这个秃驴半夜气得满脸酱紫色,啪啪拍其光头,顿足捶胸的场面,心情骤然舒畅。
  回完短信,宋子建从按摩椅上下来,披着浴巾走过来问我:“刘总,这么晚了,回去吧,不然我女朋友该担心了!”
  我心里冷冷笑了一下,心想,跟司胖子做了这么多年婊子,还在我面前装纯情。到“帝都”玩是你丫提议的,男人都是贪吃的猫,既然来到肉铺,焉有不尝腥臊之理。
  “放心吧,”我说,“你刚到公司有些业务还需要熟悉。听说这里新来了一批新马泰姑娘,各个手段新奇,充满异域风情。咱们到楼上开开眼界,今晚好好放松一下。”
  宋子建假意推托了几句说:“刘总,您这么客气,我刚来公司就让您破费。”

  我也假戏真做说:“你是不是看不起老兄,怕我没钱结账?”
  宋子建连忙顺水推舟,擦干了身子说:“谢谢刘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跟着我乖乖上楼了。
  宋子建眼光不错,一眼看中了一个红裙姑娘,姑娘皮肤白嫩,模样俊俏,长相有几分像邱淑珍,一问出处,姑娘说自己家住吉隆坡附近,来中国留学,在经贸大学读国际贸易,果然是个正宗外国货。
  我跟宋子建说:“原来是你的校友,师兄师妹不搞不对呀!”
  宋子建定是久经风月,深知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没等我说完,迫不及待地搂着姑娘的纤纤细腰上楼了。
  服务生怂恿我也顺便爽一把,并推荐一个泰国洋妞儿,说洋妞儿床上功夫十分了得,不下二十回合准能要人老命。我看了她一眼,长得还算可以,只是身材偏胖。我生平最烦胖子,看见洋妞儿胸前两驮肥肉,像是红烧猪肘子,心里立刻一阵厌烦,挥挥手说:“你们下去吧,我从来不做对不起老婆的事。”

  洋妞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流露出鄙夷的神情,晃着肥臀走了。
  我一个人躺在大厅的床上,跟服务生要了包烟,那小子油头粉面,说话娘娘腔,临走还诡异地朝我裤裆看看,说不定是只雏鸭。
  点上烟猛抽了两口,大厅的音箱里传来一阵靡靡之音:
  就让雨把我的头发淋湿
  就让风将我的泪吹干
  反正你早已不在乎

  反正你早已不在乎
  突然间感到一阵失落,心像是被一根长线拴着,悬在半空中。酒是穿肠毒药,色是杀人尖刀。我想,今晚宋子建这样一个高材生算不算毁在了我的手里。
  过了许久,宋子建满面春风地从包房出来,一边提裤子一边跟我表决心说:“刘总,从今往后我就是燕山的人了,为公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微微笑笑,刚才的愧疚一扫而光,心想此人天生命贱,迟早要堕入红尘,与我毫不相干。扶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吧,你在燕山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说完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一块“欧米加”腕表,那块手表是前年参加红酒订货会,一个瑞士朋友送给我的,市场价不低于一万,宋子建戴上之后,不住地咂舌赞叹,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回来的路上,我开车把宋子建送到住处。临下车前,宋子建神秘兮兮地把一包东西交给我说:“刘总,这是宏发公司这几年的业务资料,我猜你可能有用,便拷贝了一份。”
  我心中大喜,有了那几张光盘,相当于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下了司胖子的半壁江山,难怪老秃驴心疼得痒痒。看着宋子建一脸质朴的学生相,我心里微微动了一下说,“赶紧回去吧,你女朋友肯定都等着急了”。
  正高兴间,电话响了,是一条彩信。“帝都”老板娘叶红发过来的,照片上的宋子建光着膀子骑在小师妹身上,自上而下埋头苦干,看样子十分卖力。小师妹夸张地张着大嘴,像是在发情,又像是牙疼。照片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足以对得起我那2000块小费了。
  我刚要给叶老板回短信,电话铃又响了,是李露打来的,接通之后,她问了我一句:“老公,你现在在哪?”随即电话里传来李露呜呜的哭声,那声音低沉轻婉,像嗷嗷待哺的婴儿,在漆黑的夜晚,格外刺耳。
  日期:2009-01-22 16:16:16

  2.
  午夜的秦皇岛灯火通明,路边依旧有三五个醉汉东倒西歪,醉话连篇。墙角暗处,几只年迈的老鸡疲倦地打着呵欠,突然猛地拉住某个路人的胳膊喊:“大哥,进来放松一下嘛,就当给姐妹们几个赏钱!”被路人一把甩开,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待下一位客人。天桥下面,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蓬头垢面,神情呆滞,似有万千愁绪。寒星冷落,春寒难敌,冰冷的月光照射着这个褪去伪装的城市,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车上了中山路,开得快了些,接连闯了两次红灯,一个年轻的小交警冲上来欲开罚单,我猛踩一脚油门,鸣笛风驰电掣而去,小警察气得直跺脚,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险些撞上前面的货车,我下车冲到前面,把那货车司机狠狠地骂了一顿,老司机穿着一身浅绿色旧军装,满脸胡子,皱纹堆砌,被我骂得哑口无言,眼睛里饱含着委屈的泪水,坐在车里一动不敢动。

  刚上大学那段时间,我跟现在一点也不一样,那时的我特别心慈面软,整天跟在邓树还有老大他们屁股后头,像个天生的受气包。大一那年寒假,我买票坐火车回家,背了一大包行李,过马路时被一个湖南仔用车扫了一下,腿一疼跪在雪地上,湖南仔从车上下来,揪着我衣领对着我横眉冷目,最后强行从我身上抢走了钱包,只把身份证跟车票留给我,我还对着那混蛋拱手作揖,千恩万谢。

  如今时过境迁,昔日那个温和善良的家伙,早已经成长为吃喝嫖赌的社会败类,出洋相,打哈哈,放冷箭,和稀泥,出手都是阴招损招,有时候我会想,若是真的上天有灵,自己是不是已经深陷十八层地狱了。
  回到家,天已经蒙蒙亮,客厅里灯光暗淡,卧室没有一点动静,估计李露已经睡着了。
  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抽了支烟,发现茶几上留着一张纸条:“老公,我留了晚饭在厨房,回来你自己热一下吧。我大姨妈来了,想早点休息。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做的蛋糕在冰箱里,祝你生日快乐。”
  打开冰箱果然发现一个蛋糕,切好了几块放在旁边,剩下大半部分,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祝我最最亲爱的老公生日快乐!我的心里顿时一暖。我今年三十二岁,属鸡,实际生日是七月十一,但是户口本和身份证上都是写得我三十岁,属猪,三月一号生日,为此李露常取笑我爱慕虚荣,扮嫩,却每次坚持给我过两个生日,买两次生日礼物,我不解其情,李露呵呵痴笑道,谁让我上辈子欠你的呢!

  李露果然睡着了。怀里搂着我给她买的毛毛熊。枕边湿了一片,一定是哭了好久。熟睡之后的李露表情宁静,呼吸均匀,还面带微笑,像个可爱的精灵。我忍不住轻轻抱了抱她的身子,李露身材瘦小,上大学时只有九十多斤,带着金丝边的眼镜,常被我笑称为眼镜蛇。结婚以后,李露依然保持了当年的身材,还隔三差五号称减肥,以绝食自居。我心疼她劝她说别减肥了,反正产品都已经出场了。李露把嘴一瞥,搂住我的脖子,撒娇地说,我要为你售后服务一辈子。

  李露被我从梦中惊醒,身子猛地一颤,接着“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捶打着我的胸口说:“老公,我怕,我怕,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黑夜……”
  李露天生胆小,生平最怕动物,一只壁虎都能把她吓得半死。上大学的时候,下了晚自习,别的情侣们都到操场上谈情说爱,搂搂抱抱,只有李露一到天黑就躲在寝室里,高挂免战牌。大三那年秋天,我意外地得了一次三等奖学金,发了四百多块钱,一时兽性大发,请我们寝室邓树、刘川还有老大到马路边吃烧烤喝啤酒,扬言不醉不归。为了显摆自己的阔绰,我特意带了李露作陪。李露那天穿了低胸长裙闪亮登场,还涂了淡淡的口红,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相当惊艳,邓树这条色狼直勾勾地看着刘李氏,口水飞流直下。那天我们都喝高了,结完账后,邓树他们趁着夜色爬进寝室。我却再没有力气,刚下战场便卧倒在地,扶住李露的身体,狂吐不止,秽物稀稀拉拉撒了一地。吓得李露眼泪横流,紧紧抱着我的身体,不住地拿纸巾给我擦嘴巴。

  那天晚上,李露将我扶到女生公寓对面的草地上,又跑回寝室拿御寒的衣物。当我清醒之后已经是后半夜,周围夜色如水,天空中繁星点点。当时已经是初秋季节,夜晚的气温越来越低,我身上披着李露抱出来的毛毯,李露坐在我的旁边,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运动装,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浑身抖做一团,我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好似热水袋。

  第二天酒醒之后,我跑到女生公寓楼下跟李露道歉,李露一边咳嗽一边说:“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许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黑夜里。”
  我紧紧抱着李露,不住地点头说:“这辈子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转眼间毕业八年了,当年的李露姑娘也已经嫁作我妻,却依然胆小如鼠。李露抽泣着埋怨我把她一个人扔下不管,外面这么黑,吓得她躲在被窝里不敢说话。我又哄了半天,李露这才终于沉沉地睡去。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内心一股巨大的空虚将我淹没。这些年,我越发觉得自己孤独,生意场上的笙歌艳舞,逢场作戏,勾心斗角我早已经滚瓜烂熟,每每半夜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身边睡着一些陌生的姑娘,我会时常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凝望着窗外万家灯火,冰冷的草地上,可有你久违的那一丝温暖?当初那句信誓旦旦的诺言“从今往后,我保证如影随形”,是否只是一时的醉话?是生活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本应如此,一切从前的纯真只不过是虚伪的假象,生活只是还原了我们丑恶的嘴脸?

  难道真的都如刘川所说,生活其实什么都没有,生活其实什么都不是?
  日期:2009-01-23 08:22:59
  3.
  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刘川了,还真有点想念他。
  我们320寝室一共四个人:我、邓树、刘川还有曹志凡。老大曹志凡来自新疆,家里有一只倒卖钢材的老爹,在当地算是首富,典型的土财主,毕业后曹志凡跟女友比翼双飞去了海南,结婚的时候给我们每人发了张请帖,从此音信皆无。邓树大学毕业后考了选调生,先在基层干了两年,受不了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天黑就往被窝里钻的生活,四处托人调入市计生局,专管给男人结扎妇女上环,每次聚会总义务给我们发放避孕套。刘川则在学校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间房子搞自由写作,日子过得拮据而寂寞,好几次我们去他租的民房里,看见坐在床上吃泡面。

  打电话给邓树,问他有没有时间。
  邓树问我:“什么事?”
  我说:“晚上一块儿去看看刘川。”
  邓树说:“好,过半个小时你到四川酒家来接我!”
  邓树一定是又在酒桌上,前一段时间他刚混上个什么鸡巴科长,顿时牛逼闪闪放光芒,身上换了一套行头:蒙特娇西装、鳄鱼皮鞋、金利来领带、老人头衬衣,连袜子都是花花公子的。说话也开始打官腔,动不动就给人家分析我国的人口形势和大政方针,一副标准人民公仆的风范,据说至今还是处男。前几天,市郊有一个叫高志强的包工头,是我们大学校花赵欣楠的表弟,想生个二胎,请他在“夜巴黎”吃饭,邓树叫我过去。吃完之后,赵欣楠告退,高志强请我们一起去做按摩。邓树一开始死活不肯去,被硬拉进去,给他找了个妖艳的按摩小姐。情到深处,姑娘主动宽衣解带,抱住邓某欲行其事。邓树一见形势不妙,一把推开按摩小姐,穿着花裤衩子从包房里跑出来,一蹦老高叫道:“我们可都是国家干部,要以身作则,嫖娼这种违反原则的事坚决不能干!”然后愣是硬着裤裆,跟按摩小姐宣讲了半天国家法律法规。

  老夫混迹江湖多年,阅阉人无数。从来就不相信在这个杂草丛生的树林子里,还能有什么好鸟。上大学时,邓树就曾经暗恋过赵欣楠,暗中写了两大本情诗,还用望远镜偷看过她洗澡。有一次熄灯之后,邓树偷偷爬到我的床上问我:“八一,你说赵欣楠究竟是不是处女?”
  邓树说的四川酒家在师大旁边,老板是个藏族人,叫扎西,长得鹰勾鼻子,浓眉大眼,眼窝深陷,额前有一绺头发自然卷成蜗牛壳状,说话前嘴巴里嘟噜嘟噜直响。扎西老板烤得羊腰子那叫一绝,有肥有瘦,小火慢功,蒲扇不停,烟雾缭绕,香味传到百里之外,烤得差不多了放点孜然、辣子粉,递到手上的时候还“嗞嗞”冒着羊油。上大学的时候,我、老大还有邓树几个经常逃课去吃羊肉串喝啤酒,我喜欢吃腰子,一顿能吃五六个,老大爱吃烤黄花鱼,每次都把冰箱里存的鱼吃光为止,打嗝的时候一股子鱼腥味,飘荡在寝室里,好几天不能散去。

  把车停在便道上,我趁机在路旁的玉河边撒了泡尿。撒完尿又在河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抽了支烟。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玉河边的垂柳开始变绿了。大学时,我和李露无数次牵着手走在玉河边上,微风吹拂她的长发,轻扫过我的脸庞,总会让我心潮澎湃。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在这个城市里当一名中学老师,李露最大的梦想是跟我结婚。八年之后,我摇身一变成了“燕山庄园”的老总,当年的梦想早已经灰飞烟灭,不再提起。刚毕业那时,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会跟李露一起到河边走走。结婚以后,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这一切仅仅出现在梦中。

  邓树从“四川”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美女,正是当年的甲级校花赵欣楠,赵欣楠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见到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邓树擤了把鼻涕,又用力清了清喉咙说:“八一,你还不知道呢吧,我跟赵欣楠好了!”
  “操,你丫对不住哥们儿,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连个礼物都没准备!”我说。
  “不用准备了,走吧,咱们一块去看刘川——他也还不知道呢!”
  赵欣楠是艺术设计系的,跟我们一届,天生一副明星相,身材妖娆,一对美乳如细玉般光滑,挂在胸前摇摇欲坠。上大学时因为长得漂亮,成为众多男生梦寐以求的偶像,大学没毕业就跟一个什么局长的儿子同居,据说还为他堕过胎。听说赵欣楠毕业以后去了家报社,然后跟报社社长爱得死去活来,后来似乎结婚了。不知道邓树怎么勾搭上她的。

  一上车,邓树在一旁跟我大侃最近抓过一个郊区的农妇,邓树说:“那农妇是个农民工的老婆,我们去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个,把另外两个藏床底下了,笑话,我们又不是傻瓜!”说完,洋洋自得地吹起了口哨。
  邓树今天话特别多,一听就知道想在赵欣楠面前显示自己的鸡巴权力。
  我却有些瞧不起他,俗话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脐下三寸才是女人的命根子,赵欣楠就算漂亮也终究是个二手货,选老婆好比买汽车,图的就是个原装进口,只是不知道赵女士过了磨合期,用起来会不会更加舒适。
  赵欣楠似乎看住了我的意思,坐在副驾驶上,面沉似水,不时地用冷眼瞥一下身后的邓树,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到了刘川租住的民房楼下,邓树突然低声跟我说:“听说刘川被一个富婆包养了,你知道吗?”
  日期:2009-01-31 07:48:00
  4.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那群男生里头,我跟刘川最铁。跟李露搞对象之前,我和刘川整天形影不离,一块儿打球、看录像、吃饭、上自习,一天到晚混在一起。
  跟好李露上之后,有一天她竟然问我:“别人都说你跟刘川有同性恋倾向,是不是真的?”气得我差点没昏死过去。李露见我生气,一脸无辜地解释道:“别人都这么说嘛!”
  刘川这人性格孤僻,却心灵手巧,他的家庭条件不好,上小学时就没了母亲,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刘川上学的钱都是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一般喝酒他都不跟我们去,但是却很大方,每次去了总是争着抢着掏钱。用老大曹志凡的话叫“严以律己,宽以待猪”。大学四年,刘川默默地承担了寝室所有的内务:打热水、拖地、擦窗户、整理书架,每次打球回来,还义务为我们洗袜子。大三那年圣诞节,我们寝室在外面搞了一次狂欢,喝得昏天暗地之后,刘川从包里取出几条围巾来,交给大家说:“这是我亲手给你们织的,希望毕业以后都别忘了……”

  都别忘了我们是一个寝室的兄弟?别忘了围巾是他亲手织的?别忘了那些青葱岁月,花样年华?别忘了结婚的时候请他喝喜酒?究竟都别忘了什么,刘川没有继续说下去,我记得刘川后来端起酒杯给我们每人敬了杯酒,然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但是邓树后来回忆说,当时刘川没说完就跑厕所去撂酒去了。
  时光穿梭如箭,将那些如梦如幻的往事射伤得支离破碎,拾起来的都是只言片语,早已经难辨真假。
  刘川私下里总是劝我对李露好点儿,他说李露是个好女孩,让我一定好好珍惜。我跟李露结婚的那天,那伙大学同学们光忙着喝酒,就刘川一个人忙前忙后,像个打杂的仆人一样卖力地干活,爬梯子、挂气球、分烟酒、放鞭炮,还一个人把五十多斤花生扛到三楼。婚礼结束后,刘川简单扒拉了两口剩饭,就无声无息地帮我收拾残局,把我跟李露感动得一塌糊涂。

  想起刘川觉得有些挺对不住他的。前年夏天,刘川曾经向我张口借五千块钱。当时我的“燕山”刚刚起步,从北京买了套二手生产流水线,又把厂房重新装修了一遍,自己欠了一屁股债,手头正紧。接到刘川电话时,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我问刘川:“过两周行不?”
  刘川说:“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吧!”
  我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刘川淡淡地说:“没什么。”便悄悄挂了电话。
  后来邓树告诉说,那次,刘川的父亲得了急性胆囊炎,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等着手术费了,刘川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外地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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