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梦

作者: 梅子mei

  日期:2008-1-22 9:18:00
  一
  见到晓浪,是在橡胶厂的会议室。
  面试第三七二十一遍,人事部经理——一个老大姐很和蔼地告诉我可以上班了,但不算录用,甚至也不算试用期,任务是到公司所属的橡胶厂、矿场、农场考察,写出报告,供领导们参考该不该录用、用到什么位置。
  老大姐说考察期没有工资;

  老大姐说拿出大学本科、老企业人的水平来,写出高水平的考察报告,她可以推荐我做企划部经理或副经理;
  老大姐边说边开介绍信:立即出发!
  我心里暗骂一句丢他妈,真想照那张胖脸揍一拳扭身而去,但想想争取这份工作的酸辛,忍了下来。
  就这样回家收拾行李、告别妻儿,乘大巴一路赶到此行出差第一站——橡胶厂。
  橡胶厂在边海省的经济重镇海川市,我在省会城市,相距不到一百公里,两小时的车程,一本杂志没读完,到了。
  厂长老王是董事长的老公,一米九的个头、百多公斤,豪爽、豁达,他说“考察个鸡巴,干点有用的吧。”

  我洗耳恭听,看哪些活有用。
  “废水!电!税!”老王咆哮着,半握的拳头把会议桌敲个咚咚响,“老子的废水处理设施修好八百年了,不来验收,来罚款;老子没缺他电业局半个子儿,土孙子们一高兴就拉闸、限电;还有他妈的税务局,一年几十万还不够吗,普天下私营企业谁他妈缴企业所得税啊……”
  听明白了,我问:“我能干些什么?”
  “你还能干什么,写报告,紧急报告,晚上找市长,打包处理,一揽子解决!”末了,老王还不忘叮嘱一句“必须六点前写出来,怎样?”
  “没问题”。

  老王打电话,不多时敲门声响起,进来的就是晓浪。
  抱一摞资料小心地递过来,弄齐整,退至一旁,茶楼小姐般毕恭毕敬。
  老王介绍:“晓浪,本科,才女。”
  我主动介绍:“叶丰,叫老叶吧。”
  晓浪微微一笑。

  突然触动我某根神经,唤起一丝遥远的记忆。再看晓浪,个头高挑、挺拔,一袭工装掩饰不住玲珑的曲线,没有留海,额头方正、开阔、饱满,满头秀发有几绺染成棕色,很整齐地梳向脑后,扎成长长一束马尾巴,皮肤则白皙、细嫩得吹弹即破,一张脸说不上漂亮,但有特色,笑起来牙齿一小粒、一小粒,往下看,是一双细带皮凉鞋,露出的脚趾一小粒、一小粒……所有的一切竟是那么熟悉,宛如半夜里流星划破天际时的哨声,勾起些许回忆。

  转念又想:面熟个屁!象我这种超级流氓阅人无数,尽管积年来时运不再、命途多舛尤其是娇儿出生后阴差阳错地立地成佛,但以前的劣迹毕竟真实,毕竟真真实实地经历过,过手的姑娘站成排列成队,谁知有几十、几百还是上千?谁知我该做连长、营长还是团长?恐怕看谁都有些面熟。
  好在这一些老王没有注意,他交代“你们俩商量着写吧,六点前必须写好,记住。”说完离去。
  我翻阅资料,除去罚单,都是现成的报告。有的上来就告,写成上访信;有的羚羊挂角、曲里拐弯,看不清说些什么;还有的从国际、国内形势说起,直言你这边海省海川市的市长有什么什么义务,连这点鸟事都管不好还算什么党和人民的好干部?我苦笑着摇摇头,思衬片刻,叫晓浪带我到办公室,趴在电脑桌前运指如飞,一挥而就。

  打印给晓浪,拜托她找老王交差。
  晓浪走后,突发奇想要去厂区、车间转转,也不枉走马观花地考察一趟。
  在车间转的时候碰到老王,和颜悦色地拍着肩膀表扬我:“真不愧大本,写得不错,有水平,抽空请你喝酒”。
  我拒绝:“我不喝酒”。
  “放屁!”老王又露真面目,“咱山东的王八蛋才不喝酒。”
  我笑。
  有人从身边过,老王替我吹:“看,写得就是好,一群废物鼓捣好几天了,不如俺老乡一会儿工夫。”

  这时才发现他手上拿着那两页报告。
  我正告:“工夫在报告之外”。
  老王大拇指一伸:“又一句有水平的话”。没想到他这么接茬。
  有点受宠的感觉,但却没“惊”。我怕被老王忽悠多了惹人反感,找借口离去。
  神使鬼差地回到办公室。

  晓浪正专注地上网,头也不台地告诉我:“桌上有份传真,关于你的”。
  我一看:《简历》。
  剩下的内容不用看都能背诵:叶丰,男,四十四岁,本科学历。
  1979年——1983年,某大学中文系;
  1983年——1986年,在上海;
  1986年——1989年,在北京;

  1989年——2002年,省政府公务员;
  2002年——2004年,大方集团工作;
  2004年——今,失业。
  晓浪终于回过头,笑眯眯地说:“公司传过来,给王厂长”。
  我释然:“那就交吧”。
  “咦?”晓浪示意我看电脑。

  顿时大惊失色,我那最清晰的一帧半身照出现在电脑屏幕,旁边最上方的文字赫然入目:《简介》。
  好在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我定定神,压低声音却又坚定地说:“关上!”
  晓浪关上页面,却又返身拉开抽屉,拿几本书递过来,且每本书的封面都打开着,作者头像在我看来更如石破天惊!
  头像旁也有《简介》,不用看也能背诵:野风,山东籍,文学博士,一级作家,著名经济学家,曾供职于边海省人民政府,任领导秘书,2002年辞职下海,任大方企业集团总裁。
  天!糊弄老大姐几个月没有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情急之下,我从笔筒抽出裁纸刀割那些照片跟《简介》,割到最后一张,看到熟悉的钢笔字,手一抖,裁纸刀割上指头,血流如注。
  那行字是:晓浪小姐雅正。野风。
  晓浪递过纸巾,依然微笑。

  与一个懂得微笑的女人打交道是安全的。我想。
  于是把裁掉的几张沾了我鲜血的纸放进碎纸机,粉碎完毕才觉得行为粗暴,乃真诚地道歉:“对不起”。
  晓浪疑惑,“何必呢……”
  我长长叹息:“一言难尽……”
  沉默。难堪的沉默。半晌,晓浪才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不置可否。
  “我想看看地球的另一面啊!”
  好个地球的另一面,坎坷、沧桑、疙疙瘩瘩,这一面却光华如练、皎洁似水。真有意思。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正待起身,电话铃声响起,晓浪接听后告诉我:“厂长在门口等我们”。
  “什么事?”
  “吃饭。”
  “能否不去?”
  “借口呢?你自己跟老王说吧”。
  日期:2008-1-22 9:52:21
  二
  宴席设在海川市最好的酒店。
  包厢很大、桌很大、设施豪华,老王、我、晓浪以及工厂的财务部经理、办公室主任傻瓜般坐在那里,等市长。
  老王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报告交上,尽量把事情说清楚,剩下的,董事长处理。

  大家肚子饿得咕咕叫。没人接茬。
  “人家的晚饭都消化完了还不到,市长泡妞去了”,办公室主任的嘴巴没遮没拦。
  财务部经理忙不迭地纠正:“不是泡妞,是妞泡市长,玩双飞或者三飞、四飞呢,要不怎么会这么麻烦?”
  老王喉咙痒,正待说话,有个面庞黝黑的瘦高个及随从被服务员带入。
  大家赶忙握手、寒暄。我心中痛骂:他妈的老雕!
  握手轮到我,把老雕握得裂嘴,同时递眼色,老雕心领神会,才放开。

  我想:这小子巴不得这样,有哪个官老爷喜欢过期的朋友整天找来,时不时提醒你在什么时候尿过裤子。
  但老雕未必。
  当年他给书记打工,我给老省长干活,做同样的差事。尽管领导间尔虞我诈,兄弟的配合却相当默契。
  官场就是这样。老爷一层网,奴才一层网,有些不自觉者递材料领导们每人一份,如何批示才不至于撞车,全靠秘书。
  老省长同样是秘书出身,在他的指导下,我进步神速。反倒是书记的秘书经常请教,久而久之结成友谊。
  及至后来,老省长双规、受审、宣判、枪决,我从当初的人瑞忽忽悠悠跌进谷底,所有平日里点头哈腰的朋友均瘟疫般避开,老雕却时来运转,人五人六地从省委调来省政府,做起副秘书长。
  终于我提出辞职。
  递交辞呈的同时行李打包,两只破纸箱。谁说贪官的身边出贪吏,老子两袖清风,没等批示就找辆出租车离去。
  快到大门,才见刚刚提拔的副秘书长炸着胳膊忽闪忽闪地跑来,见到的人都说那样子象极了老雕。
  老雕的绰号由此而起。
  我绰号冬瓜。这是后话。

  想想禁不住有些悲哀,眼下的老雕贵为封疆大吏,言谈举止间哪里还有点头哈腰的秘书影子,而冬瓜依然是冬瓜——缺水缺肥快要风干的青皮老冬瓜。
  宾主落坐之后,老王请市长点菜。老雕推开菜谱:“冬瓜。”
  我条件反射般回应:“老雕。”
  服务员疑惑地张大了嘴巴。
  老王解释:“翅膀长长的野味,黑色,飞起来的样子……”老王边说边做示范,幅度夸张。

  办公室主任见过,“样子象鹰,看着不大,炸起翅膀,哇,两米多宽。”
  财务部经理说得更绝,“座山雕的雕。”
  晓浪则自言自语:“只识弯弓射大雕。”
  服务员为难地摇头。
  老雕说:“我要的冬瓜要清炒,加一点蒜蓉,半熟,不加酱油醋”。

  心中猛然一热。
  当初老雕压下辞呈又拦我在省政府门口,卸下行李往传达室一放然后打那辆的士直奔酒店,开房后关门,啪啪两记耳光,“你彪啊?”
  我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
  终于平静下来,老雕说:“中纪委传讯二十多次,一句有用的话都记不到,知不知道保护了多少人?多少人感谢你?”
  我无言。
  老雕说:“得知你搀扶阿姨给老省长收尸,书记激动的落泪,知道不?”
  我摇头。
  老雕又说:“知不知道至老已多次来电。对你表示关切?”

  猛然我心中一震。
  至老堪称共产党第一代仅存的硕果,小平同志在世时都礼让三分,可是,老秘书犯罪杀头都未予干涉,难道会为我这秘书的秘书说些什么?
  当时非常感动。收回辞呈。
  老雕为安排我跑断了腿,毫无效果。
  其实也完全在意料之中,感谢与否是一回事,放在身边是另一回事,不好看。

  好在上头指示要扶贫攻坚。
  多年奋斗之后,本省贫困地区已经不多,每两个厅局包一乡镇,对口帮助,正好安排过来。
  老雕被编入工作队,贵为组长,我则被他拉去,成为组员。
  所谓扶贫,也就是弄些钱下去,拉电修路盖学校。钱是万万不能发到群众手中的,否则,很快就会变成餐桌上的酒菜。
  更何况款项的使用在乡镇的党委、政府,工作队只是监管,事情不多。一行七、八个人打打麻将、喝喝茶,另外,就是隔三差五地把书记、镇长叫来训训话。

  那些日子,令人怀念。
  弟兄们相处默契,啦大便都结伴溜达到村外。边拉边讲笑话。
  做饭则不管科员处长秘书长,轮着来。到我值班,不用问,肯定是冬瓜,清炒,加一点蒜蓉,半熟,不加酱油醋。直把弟兄们吃得火气冲天,一激动给我排个“星期八”,取消了资格。
  因此我赚个绰号:冬瓜。
  其实这样做出的冬瓜清淡、爽口,下酒佳肴。时过境迁后,难得老雕能够记起。
  但官场上的老雕滴酒不沾,害大家陪他端杯果汁,闲扯淡。

  不似当年。弟兄们回城路过小店,白酒啤酒药酒米酒全部喝干,传为佳话。
  而与眼下的老雕还有没有佳话?如果有,将从何说起?怎样说起?
  作为弱势的一方,我关嘴大吉。
  老王毕恭毕敬地递上报告,老雕很认真地看过一遍,放在面前,“就这些?”
  办公室主任与财务部经理听到信号般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控诉,晓浪掏出一沓罚款单予以佐证,老王则唉声叹气,沉默不语,受气的小媳妇一般。看来早有角色分工。
  此时菜已上齐,老雕边吃边问:“有什么好的建议?”

  “开专门会议,提出批评!”办公室主任冲口而出。
  “个别谈话,说明厉害”,财务部经理独辟蹊经。
  晓浪正待发言,被老王挡住,“得得得,别难为他们了,有这个水平,早抡到他们做市长了。”
  老雕不为所动,笑眯眯地把目光转向我,“说说看。”
  人有种致命的表现欲望,很久没被大家齐刷刷地注视了,我咳咳喉咙,正襟危坐,老教授带徒弟般开始授课:
  “我认为事情要分开办:废水处理设施的验收,权力不在市里,在省里的环境资源厅,但要市环保局协助,要参与邀请,拿出积极的姿态来,限期解决,这个事可以上常务会议或市长办公会议定下调子,正式发文,专人督办,此其一;其二是电的问题,海川市乃至整个的边海省从不缺电,何来限电,建议市长找有关人员谈话,下不为例,否则,严惩不贷;最后是税的问题,最复杂。我国的税收最高,但最灵活,税还是要缴的,就看怎么缴了,譬如说可以办个自然纳税人,享受油料、配件及其他辅料的退税,譬如说重新设计申报流程,合理避税,当然了,在地税中的定税部分,属一级政府的权力范围,也是政府对企业的政策优惠,还需市长予以考虑。”

  话说完,老雕带头鼓掌。
  老王疑惑:“老叶刚才说的避税、退税……有这样的好事?”
  老雕点点头。
  “市长荣升时,我们把老叶贡献出去”。
  老王一句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也笑。
  猛想到扶贫完成,老雕终拗不过我而终于接下辞呈之时,猛然当着大伙征求我意见:“要不要做大方集团的总裁?”
  类似的情景,让人辛酸。
  时过境迁,时运不在,徒惹伤悲而已。
  但更酸的是上厕所归来,冷不防被老雕推进另一个包间,劈头就骂:“他妈的冬瓜,还没死啊?”紧接着就是一拳。

  四目相对,看到了真实的老雕。
  好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
  良久,彼此松开,“三年了,音讯杳无,找都找不到,怎么回事?回老家了?”
  我点头。“一场变故,家破人亡,处理完赶回来,公司倒闭,失业,卖房卖旧货,才糊弄过来……”
  “怎不与兄弟联系?”

  “有脸吗?”
  “你会失业?”
  “怎么不会?知道你是野风,老总先怕——放你进来,我干什么?”
  “怎不捡起老本行,写作。”
  “老婆闹孩子叫,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来的心情?哪来灵感?”
  “你有孩子?”

  “一岁多,男孩”。
  “终于修成正果,立地成佛。”
  老雕唏嘘着,掏钱包倾囊而出,递过来。我拒绝,他两眼一瞪:“拿着!”
  随后叫来花生米、一瓶精装二锅头,边吃边聊。当年赶重要材料加班晚了,我们经常这么对酌。
  一样的酒菜一样的人,可惜心境已老。

  “周末一同回家,看看孩子。”老雕说话时红着眼圈。
  “恐怕回不去,考察完橡胶厂,还要考察农场、矿场,写报告。大约一个月”。
  “还是这么敬业,又做总裁?”
  “做垃圾,一块大垃圾”。
  “怎么讲?”
  “尚不算员工,甚至也不算试用期,一切都是义务劳动……”

  正说话间,老王推门而入,把手机递给老雕:“董事长电话,人刚到市里”。
  趁老雕接电话的当儿,老王端起我的酒杯,滋溜一大口。
  我叫服务员要来杯子,斟酒,老王落坐。老雕却起身告辞,见董事长去了。
  客人一走,老王就摘下含情脉脉的面纱,叫来白酒啤酒一大堆,大家喝个天昏地暗。
  日期:2008-1-22 10:33:17

  三
  董事长前来视察。
  上班即发通知,除当班的工人外,全体员工占成几排,列队迎接。厂区还打出横幅:“欢迎董事长莅临指导”,尽管横幅旧得退去颜色,明显用过多回。
  我不是员工,没义务凑这个热闹。一个人躲在办公室,看资料、上网,悠哉游哉,乐不可支。玩累了还可以就着办公桌迷糊一会,解解昨晚残存的酒意。
  无奈办公室的窗户正冲广场,发生的一切尽入眼帘,加之距离近,突如其来的噪音避无可避。

  准九点,一辆黑色奔驰缓缓驶入,一个高个子的黑衣女人不慌不忙地走下,厂区一片掌声……
  董事长开始训话。
  那女人口齿伶俐,声音阅耳,只可惜牢骚太盛,没句好话。
  老王鹤立鸡群般戳在排头,一动不动。天知道那么大个厂长当众挨老婆训斥是什么味道。
  训示过后,紧接着开会。员工立正、稍息、向右转,按队列依次走进会议室,根本不用指挥,有条不紊。

  这样的民营企业,还是第一次见到。
  会议室很大,二百多人,正好坐开。
  转眼间厂区安静下来,我的心也安静下来,不再胡思乱想。先用办公电话要通家里,与儿子玩一会儿,又看资料。
  资料是《规章制度》、《业务流程》、《岗位职责》之类的,枯燥乏味,看着看着睡过去。睡梦中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遮掩着大片大片的香蕉地,香蕉地弥漫着原生态的野草香味,恰如一杯别致的葡萄酒,酒香里,我与晓浪如痴如醉、尽情缠绵,天与地融合在一起……
  “下雨了下雨了,”有人喊。
  睁开惺忪的眼睛,是晓浪。夹个记录本站在一旁,对我笑。
  想想梦中情景,恍惚中野草味铺天盖地,暧昧而温馨,禁不住埋怨:“耽误了我的好梦……”
  “是春梦吧”,晓浪把玩笑开得恰如其分,在我听来却野草味十足,生发许多感慨,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屡屡被这种神秘的味道缠绕,多年依旧。

  猛然间桌上电话响,晓浪接听后告诉我:“董事长有请,厂长室“。
  我晃了几晃没起来,不是乏力,是下边那根不争气的东西太有力了,有碍观瞻。
  努力地摆脱野草味,努力让思绪离开晓浪,许久,才起身赶往厂长室。
  厂长室有人,老王、办公室主任、财务部经理以及其他中层领导都在,象是开会。
  见我进来,黑衣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先出去等一会吧。”

  我退出。
  在外间一等就是四十分钟,感觉比四十年还长。终于忍不住回宿舍睡觉。
  睡不着,出厂,搭摩托车来在市区,把老雕给的钱几乎全部存上老婆帐户,以解无米之炊。
  回厂,董事长已然离开。
  老王嗔怒:“你王八蛋死哪去了?”

  天平一边倒,理都被他讲完了,进来一天不到,我不想跟任何人把关系弄僵。
  老王啪啦啪啦拨电话,接通,话筒递我。
  那头是董事长声音:“行啊老叶,下去半天,弄出的动静不小啊。”
  我反问:“有什么不妥吗?”
  “你很多钱是吧?”

  “没有。我穷得很”
  “那还请市长喝酒?公司的酒不好喝吗?用得着你买单?你个大头鬼,丢人啊!”
  “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了?这种事少干!还有,我刚看到你的简历,我问你:什么叫某一年到某一年在上海、某一年到某一年在北京,在上海、北京做什么,坐牢吗?政治犯还是刑事犯?盗窃犯还是强奸犯?还有,什么叫省政府公务员?做职员、领导还是看大门?
  什么叫在大方集团工作?总裁、接待还是建筑工地的民工?亏你还是大学本科,假的吧,咱山东怎么就出你这么块料?还有,为什么不参加会议?说清楚!”
  狗眼看人低。华佗无奈小虫何。我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把电话挂掉。喘粗气。

  电话又响,老王说:“抱歉,董事长说话就是这个味道,包涵一些。”然后把话筒递过来。
  我说:“埋单的钱不是我的,市长留了钱;简历的真实性我敢保证,你可以查,坏事可能做过,但没坐过牢,更没有偷盗强奸的嫌疑,你也可以查;至于开会,我想我没有、起码是目前没有这个义务,因为我不是你的正式员工,也不是你的试用期员工,充其量吃过你一餐饭而已”。
  “什么意思?”董事长糊涂了,或者说装糊涂。
  我长出口气:“没什么意思”。
  “人事部怎么跟你谈的?”

  “你可以问人事部”
  董事长探口气,明显软了下来,“老叶,咱是老乡呢,你应该帮我”。
  “不是帮,我卖劳动力,你买劳动力,谈得好成交,谈不好拉倒,但不能义务劳动。咱山东人口九千三百多万,帮得过来?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圣诞老人,没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觉悟”
  那头喘粗气:“又一头倔驴”。
  老王突然拍手大笑,气氛扭转。

  “看来有些误会,我向你道歉”,董事长最后说:“只要求你好好干,老姐不会亏待你的。有些事我不了解,很糊涂,这样吧,调查清楚,我打你手机”。
  “我没有手机”。
  “怪物!”
  电话挂断。
  董事长没来电话,第二天来一份传真文件,标题:《关于叶丰、晓浪同志工作的暂行决定》,大意是:
  一。任命叶丰为董事会特别专员,代表董事长展开研究、策划工作,有调查权,可查阅一切资料,可召开专题会议,可以要求任何人或部门配合,但只有调查权,没有处理权;
  二.叶丰同志暂享受公司总部部门经理的三档工资(月薪2400元)待遇,试用期三个月,转正后职位与待遇另定。
  三.责成叶丰同志尽快完成公司实体(橡胶厂、矿场、农场)的考察工作,工作重点:对橡胶厂全面考察,重在胶源、市场、政策及发展空间;对矿场考察重在市场走向及分配体制;对农场考察重在财务。整体考察的重点:产业调整、管理体制变革、企业文化凝聚。
  四.同意借调叶丰同志到市政府兼职三个月,但必须兼顾公司工作。在完成市长交办任务的基础上,草拟一份与公司业务有关的提案,以董事长名义提交市二届五次人代会。
  五.决定海马车为叶丰同志在试用期内的工作用车,由晓浪驾驶。
  六.晓浪同志暂辅佐叶丰同志工作,编制仍属橡胶厂办公室,但三个月内,工作上对叶丰负责。
  七.三个月内,叶丰、晓浪两位同志的工作时间相对灵活,具体由叶丰调配。叶丰同志的工作直接对董事长负责。

  晓浪把传真件给我时眉飞色舞、欢呼雀跃,得宝一般。
  我接过一看:“这么点儿钱”。
  晓浪小嘴一撅:“知足吧,顶我四个呢。”
  “有这种事?”
  晓浪翻出工资表,真的,580元,其他人也低的可怜,老王3500元,经理1800元到2400元不等,主管960元,秘书只有一个,晓浪,580元,真真实实。
  “580元,不够卖花带”,我感慨。
  她感慨:“哪象你,市政府还有补助”。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我抓起电话就拨:“老雕,你别害我。”
  “怎么会害你?”老雕说:“中午出来,给你谈个清楚,哦,对了,带个小朋友,你认识的。”
  “好吧,我也带小朋友,你也认识。”

  约好时间、地点,约好晓浪同往,看时间还早,拿文件去找老王。
  我请求老王,一是安排个有关采购与营销的专题会议,二是给我调一下财务报表。
  老王爽快,说正好下周一的例会安排了采购与营销内容,作为重点扩大一下,就行了,财务报表马上就给。说话间拉开抽屉找了出来,月份、季度、年度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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