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此时爱已微熄

作者: 鬼鬼

  1
  对林理来说,2008年的这个秋天真是慌张极了!
  就拿今天来说吧,上午给员工开会,布置工作任务。下午要和一个客户谈合作,傍晚四点还得去机场接未婚妻苏嫣的姑姑,然后陪吃陪喝,一整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而现在呢?是中午十二点二十。他正坐在南锣鼓巷的一间小酒吧里,面对一位内外兼修的丰满型美女,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饱受着欲望与良知的交替折磨。
  这美女并不是外人,是苏嫣的闺中密友王芊芊,王芊芊又是林理铁哥们儿楚明的女朋友。有这两层关系在,林理和王芊芊熟得不能再熟了,此刻坐在一起,看起来好似一对金童*。王芊芊刚和楚明吵完架,闹着分手,而林理则是居中调停的和事佬儿。

  酒吧的陈设很简单,几张小木桌,十几把红色的小扶手沙发椅,角落里有几盆绿色植物。因为地处偏僻,这个时间段酒吧里只有林理和王芊芊这一桌客人,他们坐在靠窗位置,林理背对窗子,王芊芊坐在他的对面。秋日正午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射进酒吧,然后又从王芊芊白衬衫领外露的那一抹*折射进林理的眼睛,白花花的一片,搞得他一阵阵眩晕,一度分不清时间空间了。

  王芊芊留着斜长刘海,脑后梳起一个松松的马尾辫,她今天化了好看的淡妆,上身穿一件紧身的白色衬衫,领子大得有点夸张,下身穿一条灰色小短裙,腰上一条奶茶色的宽编织腰带,标准的*白领打扮。此刻她一张俏脸上布满了煞气,啪地一拍桌子,气鼓鼓地说:“楚明这王八蛋又把你搬来了!上次是苏嫣,这次是你,一到这寸劲儿上他就找帮手!我最烦的就是他这样当缩头乌龟!”

  “嗨,弱势群体都这样!甭跟他一般见识!”林理一边打趣,一边给王芊芊添了点儿柠檬茶,他努力管好自己的视线不往茶杯口以外看,可还是不小心洒了一些在桌面上。
  “谁来也没用,我这回一定要和他分!我告诉你啊,别拦着我!”
  “犯得着吗?什么事儿啊!”
  王芊芊眼睛一瞪说:“什么事儿?我昨天带他回家见我爸!我爸本来就不喜欢他,你也知道。我这回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老头儿给他一次机会。可他到了我家就开电脑打游戏,一直打到吃饭,请了好几回才上桌,把我爸都气哆嗦了!”
  “嗨,就这事儿啊!我还以为……”
  “这事还小吗?万一气中风了呢?要是你去苏嫣家,你也这么对你未来岳父吗?你说……啊,对不起……”这句话刚说到一半儿,王芊芊便捂住了嘴巴。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妥,因为林理是没有岳父的,苏嫣是孤儿,只有姑姑一个亲人。想到这里,她又略带尴尬地叹了一口气。

  林理倒是并没在意这些,他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确实,楚明在待人接物上一向糊涂,有时贫嘴起来,天一句地一句说个没完没了,有时又活脱脱一副呆傻样。
  林理知道,王芊芊说分手,很大程度上就是气话,这股气撒出去也就好了,当然,这气要是撒不出,也是麻烦事儿。从这点来说,今天楚明不来其实是对的,因为他那张破嘴,活人能说死,死人能气活,真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来,没准两句话出来,这原本虚张声势的分手就成了真格的。
  王芊芊看林理没有生气,顿一顿便又继续说了起来,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夹杂着各种疯狂而又不失优雅的手势,仿佛一口气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通通倒出来。
  林理就这么听着,他知道自己不需要说太多,处理这种情侣纠纷,一个好的听众很可能比一个好的法官还管用。他看了看王芊芊,她的脸色依旧一片酡红,眼睛中还闪烁着火光。紧身的白色衬衫里,丰满的胸脯迅速地上下起伏。那是一种极有韵律的颤动,透过那薄薄的纯棉材质,林理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温润而又强烈的诱惑。

  王芊芊是个美人胚子,这是公认的。念书那会儿,她和苏嫣并称为校花,一个身材丰满火辣,一个骨感动人。以前林理几乎没仔细看过王芊芊,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苏嫣。即便走在大街上,他也不怎么看美女,因为他知道女孩子心细,也许自己一个眼神就会让苏嫣心情不爽。
  但是今天不同,他和王芊芊面对面坐着,就隔着一张直径约五十厘米的小桌子,想不看都不行。王芊芊几次探身诉苦,胸部都呼之欲出,这么近的距离,林理觉得不安全,仿佛要被王芊芊吃掉,他忍不住连连后退,半靠在沙发背上,离王芊芊远一点。
  林理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他一低头又瞧见王芊芊那两条叠在一起的被黑色*包裹着的修长双腿。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这场景实在是太刺激了,没多会儿,林理就感到周身不自在,他转移了目光,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偷一样胆战心惊,却又强装得很冷静,他不停地告诫自己:“非礼勿视!朋友之妻不可欺!”
  王芊芊见林理有些心不在焉,问他还吃点什么,林理摇摇头。王芊芊一扭身扬手向服务员招呼道:“麻烦再加一个木瓜牛奶,要冰的!”

  林理一不留神又看到了王芊芊侧身胸部的弧度,他闭上眼睛暗呼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两点,终于成功地说服了王芊芊。出了酒吧,林理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这倒不是屋子里有多热,而是他的心里焦躁至极,那不合时宜且一点都不光彩的的欲望足足折磨了他将近两个小时。俩人并肩去停车场取车,王芊芊在发着最后的牢骚,说得太兴奋,身体几次撞到林理,她几乎是撒娇地喊道:“你说,有他这样的吗?我都要被他折磨疯了!”

  林理点点头,心想:是啊,我也要被你折磨疯了。
  她终于挥挥手开车走了,林理松了一口气,上了自己的车后塞上耳机给楚明打了个电话。一接通,楚明破锣一般的笑声便顺着耳机传了过来:“哈,怎么样,解决了吧!”
  “靠,这哪是当和事佬儿啊?我足足替你当了两个小时的出气筒!”林理答得有些心虚。
  “嗨,谁让咱是哥们儿呢!再说,我这也是给你找一个锻炼谈判技巧的机会嘛!”
  “用不着!下回可别找我了!我说你也真够心大的,放女朋友单独出来和我这么优秀又帅气的成功人士单独喝茶?你就不怕她爱上我?”

  “拉倒吧!我们家芊芊可不喜欢你,她就喜欢我这样骨感的,就咱这身优质排骨,看着就有股皇家贵族的病态美。”
  “好了,打住!你也甭贫了,任务我完成了啊!有客户在公司等着我呢!傍晚还得去机场,苏嫣她姑姑来北京,晚上有重要活动。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臭贫!”说完,林理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2
  和林理差不多,苏嫣这一天也是焦躁至极,从早晨撂下姑姑的电话起,她的心脏便骤然缩成一团,耳边总是一阵阵嗡鸣,就好像催战的鼓声绵密地响起,让她的脑子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手机上显示今天是9月20日,周六。这本是闲适的一天,但是对苏嫣来说却是进入新生活的关键时刻!就在今天,她惟一在世的亲人——姑姑苏安妮要从上海飞过来,与林理的爸妈正式见面,商量她和林理的终身大事。
  姑姑是典型的上海女人,目光挑剔,嘴不饶人,林理的母亲周时英也是出了名的难对付,所以从一个半月前双方家长有见面意向起,苏嫣的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

  为了今天的见面,她和林理可谓殚精竭虑,从怎么去接机到在哪个饭店会面,从见面之后先说什么到如何在双方老人间充当桥梁,俩人费尽了心思。
  好不容易安排妥了一切,可谁知中午苏嫣接到部门经理的一个电话,要求她加班,这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那该死的韩国公司不知抽哪门子邪疯,非要在周一早晨看到合作计划书。公司里只有她一个靠谱的韩文翻译,因此这项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便利利索索落在了她的头上。经理的态度不容置疑,交代任务时还揶揄她说:“反正你练过跆拳道,所以公司即便只有你一个人也是安全的,不像别的女职员都是纯粹的弱女子,还得另外配个保安!”

  苏嫣接了任务之后,暗自诅咒一番,但也明白,推脱是不可能的。再说了,这份工作是她削尖了脑袋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刚刚干了一个来月,还在试用期,公司已经开始裁员了,她表现还来不及呢,又哪敢说个“不”字。
  苏嫣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万一工作太多自己迟到,姑姑单独与林家人相处,她真害怕姑姑和林理的母亲谈掰了。这两个人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眼里都不揉沙子,万一要是哪句话说不妥吵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说白了,今天这顿饭吃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她这辈子的生活能不能幸福。
  整整这一个下午,她就在这惴惴不安中度过,眼前的一大摞儿韩文资料就像一个面目可憎的坏蛋在不停地嘲笑着她。
  拍了好几回桌子,汗出了一轮又一轮,等到她一张一张地翻译完时,已经将近六点,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3

  六点半,北京的太阳刚刚走到西山,一大片晚霞预告着忙碌的一天就要结束了。
  如牛车速度般的出租车里,苏嫣举着小镜子,擦掉脸上的汗,然后逐一检查脸上的淡妆。工作四年,她却依然不谙化妆之道,本来化得就不怎么好,忙了一下午,不知道什么时候揉了眼,睫毛膏掉了些,眼线也有些晕开了,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心翼翼地擦掉之后,离远一点看到整双眼睛,眼睛大而有神,睫毛长且弯。又在化妆包里翻出了小唇彩,在嘴唇上补了些淡淡的亮色。调高了镜子角度,整理自己清汤挂面般的长直发。

  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二十八岁了,清瘦平胸且娃娃脸的苏嫣还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学生。今天谈婚论嫁,她特意翻出还是刚毕业时买的,如今早已经过期的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一些。“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原本假小子性格的她留了长发,扔下未来公婆不喜欢的跆拳道。除了一份翻译工作,她还兼职教小朋友钢琴,不仅仅是为了报酬,也为陶冶情操,修炼自己的气质,最重要的是磨自己的脾气,跟小孩子相处,来硬的可不行。

  电话又响起来,这已经是她这个傍晚的第七个电话了,她看都不看就接通,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到了!到楼下啦!”然后啪地挂了电话。离饭店还有半站地,车却怎么也开不动了,苏嫣付了车钱下车,踩着小高跟鞋一路小跑到了饭店,穿过大厅直奔二楼,在服务员诧异的目光下,她推开了包间门,看到姑妈苏安妮和林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听到门响,所有人都扭过头来,这突然的变化,让苏嫣立刻紧张起来。片刻沉默之后,苏嫣看到所有人的脸色还算正常,都露出了微笑亲切地招呼她。她暗暗舒了一口气,一切都来得及。

  略略一顿后,她先和未来婆婆周时英打了声招呼,接着又问候了林理的父亲林富华。这立刻引来了姑姑的抱怨:“啊哟,勿得了!还没出嫁,眼里已经没有姑姑啦!”
  苏嫣急忙走过去,绕到苏安妮椅子后面,给了她一个大号的拥抱,她笑着撒娇撒娇道:“姑姑!哪儿的话啊,看您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啊哟,我就说不让侬考北京,这才来北京几年哦?就一口北方腔了,北方佬这儿化韵好难听额!侬勿要讲!”苏安妮话音刚落,周时英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富华见状急忙插话道:“小嫣快坐,忙了一下午,累了吧?”
  此时林理与苏嫣一样是上白下黑的职业装,脚下是一双崭新的皮鞋。他一米八二的身高,身姿挺拔,碎短发上也抹了些发蜡。瘦瓜子脸上两道浓眉,单眼皮的眼睛神采奕奕,鼻梁挺括,薄嘴唇,整个人看起来英俊。他微笑着帮苏嫣拉了椅子,苏嫣赶紧入座,林理的胳膊则顺势搭在椅背上,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苏嫣的肩膀,歪头对她耳语:“老大!你终于到了!”

  苏嫣报以同情的微笑,然后对围坐在桌前的长辈们抱歉地解释道:“公司临时有份加急文件要翻译,我没法推掉。”
  “啊哟!公司里就侬一个懂韩语?这就是优势!懂伐?侬还会跆拳道,不要小看这些,女孩子,就要会上一招半式才能在社会上立得住脚!才能不被男人欺负!还有钢琴!女孩子多学几门本领肯定没错的!”苏安妮得意洋洋地夸了她两句。接着又指着苏嫣的鬓角,继续唠叨:“这么大了也不会照顾自己,极吼吼地跑回来,出了这么多汗?擦一擦!小心伤风!以后侬嫁了,谁照顾侬啊!真是让我操碎心!”她递给侄女一张餐巾纸,然后转过头指了指墙壁上的空调,对林理说:“小林吆,空调不好直吹,快调一下,干脆关掉吧,这换气功能根本就是骗人的!上个月我就伤风了好几回。”

  苏安妮这长长的一通唠叨,搞得苏嫣尴尬至极,可是偏偏又不知如何是好。姑姑的普通话实在差劲,里面还夹杂着一字半句的上海话,这种吴侬软语,就像她今天穿的锦缎旗袍质地一样柔滑而尖锐。
  苏嫣小声提醒了一下姑姑说普通话。苏安妮则坚称自己说的就是普通话。大家都笑。
  苏嫣用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顺便抹掉了嘴唇上的唇彩,放下湿润的纸巾对长辈们不好意思地一笑,她端起桌子上的茶盅,浅浅地抿了一小口热茶。
  她终于有时间打量周围的环境,包间很大,碎花的暗纹墙纸,长条木地板,水晶吊灯从屋顶垂下来,暖暖的灯光幻化出美丽的光彩,撒在深卡其色厚桌布之上的玻璃转盘上。
  她用余光偷瞄了一下身旁半年多没见的姑姑。
  苏安妮今年三十六岁了,她一直未嫁,早先眼光高,后来因为照顾苏嫣没时间谈恋爱。她身材保持得不错,尚未有变胖的趋势。高瘦的身材,好似还未发育完全似的,今天穿了一件蓝底牡丹花的小立领短袖锦缎旗袍,露出两条螳螂般细长的胳膊。烫过的长鬈发,侧分留海,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

  看得出来,为了这次会面,苏安妮是精心准备过的,旗袍应该是有见面意向时就买了,只是没料到这顿见面饭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秋天,今天穿来感觉稍微有点凉。她化了妆,直黑眉,漆色的细眼线,枣红色的唇膏,左右脸颊上的深粉红,狭长的一条,略有些浓艳,但和旗袍配起来,也不觉得夸张。因为用了粉底,皮肤显得白而细腻,只有旗袍立领之上露出的一小截颈子上的纹路有些深。看着自己的侄女,苏安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而不笑还好,她一笑,眼角便也有些鱼尾纹了。苏嫣感到难过,姑姑老了。

  周时英不咸不淡地问了问苏嫣的工作。今天苏嫣的姑姑一开口,她听着就气儿不顺,本想回敬两句,结果又被丈夫岔了过去。这会儿她也只好装出一副笑脸,心里则在不断地安慰自己,就见次面而已,以后也不在一起过日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咱首都人犯不着跟她较劲。
  想到这儿,周时英又使劲挤出了点儿笑容,问苏嫣:“这么晚,冷吧?”她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因为此时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却依旧炎热。周时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也窘得不得了。
  林富华急忙说:“你老糊涂了吧,这才九月中旬,二十多度呢,街上穿裙子的姑娘有的是!”
  苏嫣瞥见笑得花枝乱颤的姑姑,又见林理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急忙打圆场道:“好像晚上是降温了,我刚才出了点汗,风一吹,是有点凉。”
  周时英一听苏嫣的回答,立刻神气了,推了丈夫一把,嗔怪道:“谁像你似的脑袋转不过弯,初秋,昼夜温差大!晚上才十几度!穿得少肯定冷!”

  林富华只好忍住笑,对妻子说:“对,对,你说的都对!连没过门的儿媳妇都帮着你,我还有什么说的?”
  屋子里的空气随着林父的这句“儿媳妇”迅速转暖了。苏嫣也跟着笑了笑,暗暗舒了一口气。
  4
  和姑姑苏安妮相比,林理的父母要显得老态很多。林富华虽然精神很好,但是鬓角已有些花白,毕竟是近五十的人了,他微胖,笑眯眯的脸膛透着一股和蔼可亲的劲头儿。他穿了件暗蓝色的POLO衫,头发梳得比平时整齐;周时英呢,短发,微鬈,头顶两撮都向中间卷曲着,像牛角。皮肤有些黄,眼袋严重,鼓着两只金鱼眼,猛一看挺吓人。她唇色本来就深,只涂了若有若无的口红。今天她穿了一件藕荷色苹果领小衫,底下配了一条裤线笔直的白长裤。半休闲半正式的式样,挺好看的一套衣服,可是和苏安妮的旗袍一比,又显得不够端庄了。当然了,这也是她今天心气儿不顺的一个原因。

  “这么晚才下班,刚才我还想叫小理接你呢!”周时英说,当然,这也是句假话,她才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跑来跑去呢!
  “没事,公司正好离这儿不远!”苏嫣笑着摇头,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想早来,让姑姑和林理的父母独处,她非常担心。
  林理也是紧张过度,这时才想起来还没上菜,赶忙起身拉开门,冲外边喊了一声:“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等菜的工夫儿,苏安妮怕冷场,于是又打开了话匣子说:“北京天气好变态哦,春天有沙尘暴,夏天热死,秋天风又那么野蛮,冬天又干又冷。我之前每次来,几乎一下飞机就感觉到皮肤痒,阿拉上海人可受勿了这里的鬼天气。”她左嘴角上边的那颗绿豆大的黑痣,在她说话时,随着她的嘴唇跳动。说完她用纸巾按了两下唇上的枣红色口红,她发现口红早就印在了她的杯沿上,伸手上去用一个手指在杯沿上抹了抹。

  “是啊,北京确实是四季分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周时英随口附和了一句,心想你们上海的天气还不是一样不正常?一到梅雨季节折腾人吧?一天到晚淅淅沥沥地下雨,大活人一觉醒来都没准浑身长蘑菇!
  5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消耗,尽管苏嫣几次三番地提醒姑姑说普通话,要不然林家人听不懂,可苏安妮还是固执地满嘴方言,后来发现林家人常常一脸茫然,她才收敛了些。不一会儿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玻璃转盘上迅速满了起来。
  “哦哟,要这么多小菜,怎么吃得了哦?”苏安妮不好意思地笑道。
  林富华笑着说:“别客气了!今天小理和小嫣请客,他们点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吧。”
  周时英点头说:“是吃啊!这俩孩子订的,大都是北方菜,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苏安妮笑道:“哦!没关系,我在上海也常吃北京菜。”
  “那你就随意了!小嫣的父母不在了,要不然怎么管姑姑又叫姑妈呢,你们上海叫娘娘是吧?我们就把你当成小嫣的母亲了!” 周时英笑着说。
  林富华也急忙开心地跟了一句:“是啊!我们也不叫你小苏了,和小嫣分不清楚,反正以后是一家了,就叫你亲家母吧!”
  这句话让苏安妮很开心,马上就觉得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重要起来。此时不煽情,又什么时候煽情啊。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嫣嫣啊,以前吃了勿少苦头,我这当姑姑的,没有照顾好她,我这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那早逝的哥哥!……”

  苏嫣刚才还想笑,姑姑和林理的父母年龄相差十多岁,看起来好像是两代的人,他们管她姑姑叫亲家母,实在有些别扭。这会儿又听姑姑提起父母的事,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强忍住没有落泪。她轻轻地搂了姑姑一下说:“姑姑!您说这个干嘛呀?说点高兴的吧!”
  林富华也担心苏安妮情绪失控,吃顿饭搞得哭哭啼啼的多不好,他忙说:“对!这高兴的时候,咱们说点高兴的!”
  苏安妮拉住苏嫣的手,拍了拍,郑重其事地交代她:“以后侬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伐?”
  苏嫣点点头,心里有些泛酸,这么多年,姑姑一个弱女子在上海自己要生活,还要供她上学,实在不易。
  周时英清清嗓子,以博得大家的注意,她指了指服务员手里刚打开的红酒说:“我说咱们都喝这个吧!”
  “好,小嫣和小理也喝点!都倒上!”林富华示意服务员给每个人都换上高脚杯倒上酒。

  “哎不行!儿子开车呢!”周时英喊道。
  “其实红酒没事,算了,不喝就不喝吧,那小嫣一定要喝点!”林富华笑着说。
  “叔,我不会喝酒。”苏嫣摇头。
  “都是大人了,马上就结婚了!喝点喝点!”周时英笑话未来的儿媳妇。
  “喝一杯,红酒对皮肤很好!侬啊,早就该保养皮肤了!”苏安妮也撺掇侄女喝酒。
  苏嫣无奈,只好从命,任服务员帮她倒了半杯。
  “我喝雪碧!”林理提起大雪碧瓶子,拧开盖子就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来来,我组织一下,大家举杯……”林富华等大家都举起杯子,他笑着说,“首先欢迎亲家母的到来,北京欢迎你!为咱们苏林两家的见面干一杯!能喝多少喝多少!”
  “抿一口吧!”周时英说完自己喝了一小口。
  “你少喝点!”林理喝雪碧前不忘叮嘱苏嫣一句。长辈们都笑林理对苏嫣的关心。苏嫣知道他是怕她一不小心喝多,今天这日子,这场合,也实在不适合牛饮,她乖乖地只抿了一小口。
  放下酒杯,大家开始吃菜。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怀旧让侄女的心情有些不好,苏安妮吃下一口菜便又挑了一个与沉重无关的话题:“哎,最近的股市,你们有没有关注啊,我觉得中石油要跌啦,现在这股市啊,是涨跌一股风,根本找勿到规律,真是烦死人哦。”

  “哦,是啊!”周时英一边吃一边点头。
  “姑,您还炒股啊?我们都没这胆子。”苏嫣说。
  苏安妮见他们对股票不感兴趣,便又转移话题说:“地震你们北京有没有感觉?”
  苏嫣点头说:“嗯,我当时在十二楼,感觉到吊灯晃了。”
  周时英摇头说:“我们楼层低,一点感觉都没有。”

  苏安妮说:“好可怕哦,阿拉,哦,你们听不懂是伐?我说普通话!我们公司在陆家嘴,三十层,喔……那个抖动啊,不得了的啊,嫣嫣,我后来不是给侬打电话了嘛,真后怕,这要是再严重一点,我跑都跑不下来!听说四川死了好多人!好可怜哦,你们有没有捐钱啊,我捐了一千块,聊表寸心啦。这个人啊,一定要有爱心的。不过我有一点很纳闷哦,捐款现在不透明了,政府是怎么花的,民众完全不知道,我觉得这点很不好,要有一个明细账目嘛,我的钱可是要花到刀刃上的唻。”

  “可不是嘛,我们捐了好几次,先是你大哥他们公司捐了五千,在我们小区又捐了五百,后来我还交了特殊党费,加起来,也不少呢。我们为灾区也是做了贡献的!”周时英得意地说。
  苏安妮没吭声,大家吃了几口菜,饭桌上有短暂的沉默。
  林富华清清嗓子,又端起酒杯歪头对妻子说:“第二杯咱俩还是敬未来的亲家母吧?”
  “好!”周时英应道。
  林富华转头对苏安妮说,“亲家母啊,感谢你为小嫣做的一切!给我们培养了一个这么知书达理多才多艺的儿媳妇!”

  苏安妮激动地说:“啊哟!快别这么说,那我也得感谢亲家把这么优秀的小林给我当侄女婿!”
  林理见长辈们互相恭维,他笑着举杯跟苏嫣碰了碰杯,小声说:“祝你永远年轻!”
  苏嫣笑得合不拢嘴,她随口回了一句:“祝你发财!发大财!”
  喝完这轮,大家吃了两口菜。酒桌上的氛围,又温馨又愉快,大半杯酒下肚,各自的紧张心情都稍微有些放松下来。
  苏安妮张口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啊,美国要大选啦,我不喜欢马侃的,我喜欢奥巴马。”
  “嗯,麦凯恩吧?”林理小声说,他很不习惯这种翻译。
  “对……那个黑人好酷的啊,听说他对老婆很好的,很顾家的,小林啊,侬要向他学习啊,当不上美国总统,也要当个大亨嘛,我的嫣嫣可不想嫁一个穷光蛋啊,听说北方人爱打老婆,丑话可说在前头,侬要是敢打小嫣,我可跟侬没完!凡是成功的男人都是有绅士风度的,这绅士风度的第一条就是女士优先,侬懂不懂伐?”
  “嗯!我一定努力!成为大亨!”林理笑着点头,说完看了苏嫣一眼。

  “大哼哼还差不多!”苏嫣凑到林理身边小声说。
  林理在桌子底下握住了苏嫣的手,两个相视一笑,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再过不久,他们就要结婚啦。可这三位老人怎么连一个结婚的字都不提呢?
  “这俩孩子!老拉着手!看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林富华打趣儿子和苏嫣。
  “人家俩人感情好!”周时英也忍不住又笑话了孩子两句。突然想到自己的婚姻,已经多少年没和林富华拉过手了?将近三十年的老夫老妻,都麻木了,即便是拉着手也感觉是左手握右手,什么感觉都没有。
  林理因为苏嫣姑姑的原因,也矜持着不怎么说话。苏嫣也觉得现在应该扮演乖乖女的角色,任他们大人说去吧,她和林理就低头吃菜和起身倒酒这两项任务。

  6
  晚上八点,夜色已经彻底把北京城笼罩了。就在林理一家盛情款待苏安妮的同时,在城市的南郊,某豪华小区里,一对父女正在月光下漫步。
  走在女孩后面的父亲名叫林天宇,是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板,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出头,很年轻。女儿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叫林飞儿,一身休闲装扮,她蹦跳地拉着爸爸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人工湖喊道:“爸爸,我们去看鱼吧!”
  “好……看鱼去!”林天宇低头看了一眼梳着羊角辫的女儿,脸上漾起一片幸福的笑容。
  人工湖面积很大,岸边铺着白色的细沙,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柔软的海滩。高大的照明灯,使这片“浅海”亮如白昼。

  初秋的北京,天气依然很热,每到这个时侯,小区里的住户都会来到这里纳凉。互相依偎的情侣、白发苍苍的老人以及奔跑嬉笑的孩子把这里装点得犹如旅游区一般热闹。
  林飞儿甩开父亲的手朝前跑去,很快,她的小脚丫就没入了水波之中。
  “爸爸,我看见大鱼了,好多,比昨天的还多。”她一边兴奋地呼喊,一边蹲下身子,捧起一捧水朝前撩过去。
  林天宇听到女儿的喊声,也急忙把鞋脱掉,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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