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任书记

作者: 乔达

  步伐沉重、心事重重回到家,妻子华莉按捺不住大哭:“省里那么多人,那么多领导眼里的‘红人’不去,干嘛要你去,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官书记也太缺德了!”
  我有些木然,坐在沙发一动也不动,对妻子的话毫无反应,对突然‘遭遇’的任命还有些茫然,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我叫常小刚,出生在农村,家乡远离省城,父母书读得少,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有个朴素的愿望,是希望我多读书,读好书,好好学习,重点学校,进重点大学,在城里找一份好工作,娶一个城里的媳妇,在城里安家落户,最终跳出农门。我没有辜负他们,很幸运地考了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毕业后分到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办公室,又跟深爱我,我也爱她的大学同学华莉恋了爱,结了婚,添了小孩,在城里安了家。最终跳出了农门,基本实现了父母的愿望,父母也很为我自豪。

  但对于我来说,虽然人在省直机关工作,说起来好听,实际是打杂。打扫卫生、端茶倒水、东跑西颠、抄抄写写、记录打稿、传下达等不一而足。刚开始很有雄心壮志,很想有一番作为,也提了不少自己认为是合理化的建议,无奈机关的一些事情总也说不清道不明,不干事少干事的人总是有理,自己提的建议也没什么采纳。人心隔肚皮,总不能事事如意。时间一长,棱角也磨的差不多了,锐气也渐渐消退了。我自恃清高,不想高攀“权贵”,找后台,弄个一官半职,然后昂首向前,一路升迁。闲暇下来,写章聊以**。因章时常见诸报端,被人看,几经波折后,调入省委政策研究室,跟领导写材料,搞调查研究,熬资格,混日子,没想到还混了一个副处长。本想躺在铁饭碗里,领导说东是东,说西是西,本本份份,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料到被省委书记官云飞同志提名,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同意后,派我到月光县去担任县委书记。

  月光县名字蛮好听,听起来很有诗意和浪漫情怀。县委书记的‘名头’也很有分量,说起来似乎‘炙手可热’,不是一般人能坐去的。可那里一直是省里最贫穷的县,最复杂最难干最说不清的县,既没有诗意又没有什么浪漫情怀,只有满头雾水和无休止的‘扯皮拉筋’、沟沟坎坎。
  那里的事情很难说得清楚,云山雾罩的,麻烦事一大推。省里一连派了四位挺精干的县委书记,都任职不到两年回来了,有的仅干了几个月,轰轰烈烈地下去,灰灰溜溜地回来。县委书记走马灯似地换,工作却很难有起色。和同撩闲扯,都摇头叹气,认为月光县很少有让人满意的地方。在省里,派人到月光县,被人看成是“发配充军”,只有受排挤、受歧视的人才会派到那里去。所以,当在省妇联工作的妻子一听说我被派到那里去,满腹委屈,气不打一处来了。

  “我去找官书记,干嘛要你去?这个该死的老头子!”妻子边擦眼泪边要出门。
  “你疯了,省委已经决定,官书记又很犟,你能变得了吗?再说,你一个小萝卜头,能见到他吗?他们能让你见他吗?亏得你还在省里工作,连这一点常识都不懂。”我慢慢回过神来,开始回应妻子。
  “那我找你们领导,请你们单位领导跟他求情。”
  “你真是异想天开,我们单位领导怎么敢去找他?说不定人家不仅不去找他,而且还要跟你堂‘政治课’呢。”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你以为省委常委会的决定是儿戏,可以随时朝令夕改。即便你能‘通天’,也要先到位再调整,哪能这么容易说改改的。”
  “你怎么这么倒霉,这么窝囊!好事靠边站,坏事找门。”妻嘟嚷道。
  “你叫什么?大不了干几个月回来,以前的不都是这样吗?怕什么。”我边发牢骚边安慰着妻子。

  家里似乎笼罩着一种不祥之气,夜晚浮躁不宁,我和妻都失眠了。
  辗转反侧,我做出了一个决定,任前先拜访一下省委下派到月光县的前几任县委书记,好好了解一下月光县的情况,以便掌握情况,心有数,有针对性地开展工作。
  茶几的烟灰缸盛满了烟蒂,客厅里有些乌烟瘴气。
  我心绪不宁地坐在省委派出的原月光县首任县委书记家里,想探询一下月光县的情况,弄清他是怎么被人“赶”回来的。
  他很激动,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我再次递一支烟:“不要有什么顾虑,随便扯一下,想哪说哪。我向您保证,您说的话我只能放在心里,决不会说出去。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月光县的情况,我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在那里开展工作。”
  “这我相信,我也谢谢你能来找我,让我好好说一下月光县的情况。说老实话,我回来后,很少有人找我谈月光县的情况,一谈一肚子苦水,一肚子牢骚,我也不想说。”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草拟了一个提纲,我问您答,行不行?”
  “行。”
  “月光县有什么支柱产业啊?”
  “原来有个奋进集团,刚开始还可以,后来逐步开始走下坡路了。”

  “还有呢?”
  “有个矿业公司还不错,主要是把本地矿产资源初加工后卖出去。不过,那个叫石远方的负责人让人捉摸不透。现在,我听说,好像卖了。这么好的公司,卖了可惜了。”
  “还有什么?”
  “好像没有什么了,照我看来,月光县最大的支柱产业,或者说最大的资源是山清水秀,空气新鲜。可惜,这方面开发利用得不够。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主观不努力,而是交通实在太落后了,县里太穷,还没有钱进行基础设施建设。”
  “哦。”

  “这样吧,我慢慢说,你慢慢听吧。有用无用全凭你自己判断,行不行?。”
  “行啊。谢谢!”
  他拿着我递给的烟,点着后深吸了一口,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说实在的,我对派我到月光县是有情绪的,他妈的好差事没我的份,不好的差事都落我头了。情绪归情绪,但我不能抗拒组织决定。赴任前,我对月光县的情况还是较了解的,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赴任后,我做了一个多月的调查研究,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月光县的情况我想象的要严峻得多,不尽如人意的多。条条块块,方方面面,没有一样是令人满意的。如说,任免干部任人唯亲,官官相护,顺我者,逆我者下;四面八方插手,各种林特矿产资源随意贱卖;投资环境差,招商引资进展迟缓;企业缺乏活力,权力部门和工作人员吃卡拿要、不给好处不办事现象普遍;建筑工程层层转包,施工质量难以保证;教育经费严重不足,校舍尤其是乡镇校舍破损严重,教师工资难以按时兑现;计划生育失控,全县没有一个准数字;丨警丨察工资不能按月足额发放,警匪勾结,社会治安混乱;农村基层党组织影响弱化,战斗堡垒作用未能发挥出来;引进、运用、留住人才机制缺乏,人才纷纷外流;县、乡镇、村各级干部情绪低落,多年工资和报酬未涨,几乎没有什么工作积极性……多种原因混杂,导致月光县经济、政治、化、社会、生态等建设徘徊不前,党建工作也严重滞后,成为全省十个薄弱县之一。说的直接一点,月光县在全省是最穷的县,各方面最薄弱的县。”

  我苦笑了一下。
  “对这些问题,我没有慌乱。因为我确信一个简单的道理,办法总困难多。只要努力,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好啊。”

  “一般来说,新官任,对立竿见影的,能显示政绩的事项抱有相当大的热情,对一些基础性的、短期难以见效的事不那么关注。而我心里也曾多次产生激烈的思想斗争,在条件不如意的地方,弄出几件立竿见影的事,一来可以显示自己的政绩和领导才能,二来可以创造升迁的机会,脱离‘苦海’,确实很诱人。但我毕竟受过高等教育,有理智,在全国各地,包括月光县,一些立竿见影的事项或者工程闪亮登场后,由于好大喜功,缺乏缜密思考,科学决策,长远规划,好多都不了了之,劳民伤财,后遗症很多,弄得后人骂娘。”

  “您这样思考问题,值得我学习啊。”
  “哪里啊,我决心从长计议,不好高骛远,不好大喜功,为后来人做一些‘铺路石’的工作。这些‘铺路石’的工作,主要体现在教育和计划生育。我决定从‘两育’着手展开工作。当然,我也丝毫不敢忽视经济工作,毕竟发展,尤其是经济发展是硬道理,容不得丝毫懈怠。”
  首任县委书记接着说:“说来也巧,有一天,我在县政府分管县长曾平安同志的陪同下,随县教育局张章局长到乡村调研教育工作时,看见一个男子在村湾边敲锣边骂街:‘偷学校玻璃的,我操你们家祖宗八百代’,‘偷桌子凳子的,断子绝孙,’‘狗日的,没良心的东西,再偷我们学校的东西,让狼咬死,让雷劈死。’…….。‘当当’之声在山野村湾回荡,久久不绝。”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问。
  “你听我慢慢说,我问张局长是什么人,张局长面带尴尬,一时语塞。我提高了嗓门问是什么人,张局长有些吞吞吐吐,底气明显不足地告诉我,是山坡小学校长郭凯歌同志。校……校长,……这个素质?!我当时深为惊讶,难道我希望的教育起飞这样开始?!”
  “为人师表的校长怎么会这么粗俗呢?”我有些怪。
  “‘喊什么,喊什么?!’张局长冲到郭校长而前,吼了几句,将郭校长拉到我面前,介绍了我。校长很沉稳地跟我打着招呼,没有一点慌乱、惊惶的神色,这让我有些不悦。我们一起到了学校,沿着教室外面转悠。我看见窗户要么没玻璃,有玻璃的是在面用钻石刀划了一道道印子,纵横交错,十分难看。”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问。

  “校长解释说,一些村民盖房子,窗户的玻璃,有意设计成跟学校一样的尺寸,节假日和夜晚,时常有人来学校偷玻璃,偷回去后直接安装,防不胜防。我们学校条件差,为了不让学生冻着,只好想方设法再安装。可再安装后还是有人偷,不得已,我们只好把好端端的玻璃划印子。即使这样,还是有人偷。您看这些窗户,有的用薄膜代替,有的用瓦楞纸代替,没偷走的玻璃也是划痕累累……。我沉默不语。”

  “怎么会这样?”我问。
  “校长指着一间教室让我看,我看见设计坐两人的条凳坐了三四个学生,有些没课桌凳的学生,手拿课本,靠墙站着,老师在一丝不苟地讲课,学生们没有一个埋怨的神色,而是明亮地睁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而冷风,正嗖嗖地刮向教室……。这情景既让我感动,又让我心酸。”
  “看来,山村学校的基础教育设施好差啊,与城里真是没法啊?”我说。
  “是啊,是啊。”首任县委书记沉浸在回忆,继续说:“当当当,钟声响了,古老而苍凉的钟声在山野回荡。下课了。课间操的时间到了,体育教师边吹着口哨边叫喊着,吃力地指挥着学生做操。我问校长,你们的广播喇叭呢?校长回答,电线被偷,电送不过来。我心有些不快,问张局长采取过措施没有?”
  “张局长怎么说。”
  “张局长说,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也很着急,很痛心。一方面,我们召开了学生家长会,反复要求家长爱护学校的公物,县委、县政府也曾召开全县乡(镇)负责人、派出所负责人会议,要求确保学生有一个较好的学习环境。县政府还和乡(镇)政府签定了目标责任书。我问效果如何?张局长说,刚开始好了一阵,可时间一长,不行了。”

  “看来,在山村,教育还没有完全深入人心啊。”我说。
  “我问郭校长是怎么想的?当时,张局长跟我耳语了一阵。我得知校长大学本科毕业,当他的一些同学纷纷到大城市、到特区、到国外去的时候,他却主动要求到贫困地区从事教育工作。他品行端正,热情高,一门心事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多次受到表彰。可当校长后,变得越来越‘俗气’,甚至敲锣骂街,让‘人民教师’斯扫地,真是难以琢磨。”
  “校长怎么说?”
  “校长说,说实话,您是第一个与我近距离交谈的县委书记,不瞒您说,我是怀着满腔热情,并且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后,来到这里的。可来后,还是让我感到失望和痛心。但我没有退却,一方面努力教书育人,一方面走访学生家庭,以期共同给学生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使下一代人能用知识武装起来,有一个有别于他们祖辈父辈的精神风貌。我到这里近十年,一些农民贪图小利的习惯是改不了,偷玻璃、窗户、课桌凳、砖瓦、电线、电、树……弄得学校防不胜防。我不得不苦想应对之策,有天突发想,冒出赌咒骂街的想法。我想,这办法虽然原始、愚昧、落后,但可能管用。于是,我壮着胆子到周边几个村试骂了一阵,刚骂时,我也是心惊肉跳的,还担心被打。回校后,觉得没气势,正巧有一个老师的孩子在敲锣玩,锣声有时清脆有时沉闷,可传得很远,我将锣要了过来,开始边敲锣边骂街。”

  “原来是这样啊。”
  “郭校长憨直地笑了笑,但这笑声充满苦涩。一个在大学里入党的青年,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一个担负示范带头作用的小学校长,这样开始了‘打骂’人生,这样成了山野村湾一道流动的、异的风景线……我遥望远山,远山苍莽;我仰望天空,天空茫茫。我心绪难宁,将视线从远山天空拉回来,问郭校长,村民打了你吗?郭校长回答说,一次也没有,有的村民还帮我骂呢。我问校长,面批评了你吗?郭校长说,因为骂街,我挨了不少批评。我也能接受,可是改不了。我心里急啊,学校丢这丢那,我这个当校长的总得想法子啊,我总不能老想着伸手找面要啊。可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骂人……。郭校长望我苦笑着。”

  “看来,做好山村的教育工作,难度很大啊。”我说。

  “是啊,我问张局长,你们考虑过撤他的职吗?张局长说,骂人确实不好,影响人民教师形象。我们考虑过多次,但老百姓是不答应。有一次真撤了,可学校周围几个村的老百姓围住了县教育局,一围几天,是不让撤。乡村干部也在背后使劲,反对撤。说到哪里都找不到这么好的老师,这么好的校长。面出于稳定或者说维护安定团结的需要,也进行了干预。结果,只好让他官复原职。张局长冲我一笑,但笑得很不自在。”

  “看来,山村还是很欢迎郭校长这样的老师啊。”我说。
  “是很欢迎,如果将来有可能,建议你好好用一下郭校长,郭凯歌同志。”首任县委书记说。
  “我不打扰你,你继续说吧。”
  “我问校长,你这么骂有效果吗?校长回答说,有,在全县乡村小学,我们学校的东西是偷得最少的。县教育局张局长作了证实。我继续问校长,你认为偷学校东西的现象在短期内能解决吗?校长回答说,难。我问为什么?校长说,主要是农民太穷。我问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校长说,发展经济,使他们尽快摆脱贫困。摆脱了贫困,他们不会惦记我们学校这点小利了,学校的东西安全了。”

  “说得有道理啊。”
  “是啊,作为县委书记,我当然对发展经济很感兴趣,发展毕竟是硬道理啊。我问怎样发展经济?校长回避了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深奥的问题。只是对我说,这应该是您考虑的,我的任务主要是教书育人。我穷追不舍地说,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校长怎么说。”我也对经济发展感兴趣,赶紧问。
  “校长说,一是到县外签定劳务合同,组织农民外出打工。我们县太穷,有活力的经济实体太少,安置不了那么多人;二是依托本地资源,支持兴办各种民营经济实体,最好不要官办。我点点头,接着问他,你还打算骂下去吗?校长说,首先,要有两个前提条件。那是我仍在校长岗位,学校的东西仍有人偷。如果具备这两个前提,我肯定要骂下去。不过,次数要尽可能少。校长停了片刻后,低下头,很是惭愧地说,我给下下丢的脸太多了!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声音有些苦涩、苍凉,好像带着沉重的无奈和叹息。我的心为之一沉。”

  “我的心里也很沉重啊。”我说。
  首任县委书记继续说:“我又跑了几所乡村学校,大多数校舍陈旧,漏风漏雨,桌椅残缺不全。即使这样,仍有人打学校的主意,偷这偷那,让人既心寒又气愤。但老师的敬业精神和学生的学习劲头让我感动,紧接着又让我心酸。回来的路,我一言不发。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我不停地问自己。夜深人静,我躺在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来,来回踱步,最后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什么‘惊人’的决定啊?”
  “你别慌,听我慢慢说,这项极有争议,好像是小题大作的决定在县委(扩大)会议获得通过。随后,县委、县政府召开了由乡(镇)及下属村、县公丨安丨局及下属派出所、县教育局及下属学校负责人参加的会议,会宣读了决定,其主要内容是:
  1、改善学校办学条件,爱护学校一草一木。
  2、学校以前被偷的任何东西,皆由县公丨安丨局、教育局、乡(镇)人民政府三方负责追回,追不回的,由三方均摊资金购置新的。任何一方不分摊资金,党政负责人地免职。今后,学校被偷的东西不是减少、甚至消失,而是增加,三方负责人地免职。
  3、县纪委监察部门全方位履职,发现一起,处理一起,绝不手软,绝不姑息迁。”
  “效果如何?”
  “这项决定的效果是明显的。我后来到学校巡查时,看见窗户全是清一色的玻璃,课桌凳也已全部配齐。一些校舍也翻新重建了。至少在校容校貌有了一些积极的变化。为此,我还专门跑到山坡小学,笑问校长郭凯歌,你还敲锣骂街吗?校长嘿嘿一笑,不骂了。我说,你那个锣要保管好,说不定能成为物呢。校长说,但愿如此。”
  “那个锣应该还在吧?”我问。
  “肯定在。”

  “我到任后,一定要看一看。”我笑着说。
  “我当时紧紧握着郭凯歌同志的手,衷心地感谢他。正是因为有一批像他这样的教育工作者扎根农村,才使我们的农村教育不至于荒芜,才能显示出勃勃生机。”
  首任县委书记说:“你知道,月光县计划生育是一个老问题、大问题、难问题,省市两级曾对月光县多次通报批评,管计划生育的抬不起头来,谁也不愿去管这个烂摊子。在省里,派人到月光县,被看成是‘发配充军’、挨整受踹。在月光县,派人搞计划生育也被看成是‘发配充军’、挨整受踹。做计划生育工作的人本身有情绪,你叫他们怎么有热情搞好工作?想来想去,我提议召开了县委常委会,专门研究计划生育工作,重点是目前需要县委、县政府提供什么帮助,解决什么问题。对计生干部,从政治关心他们,从工作支持他们,从生活帮助他们。县卫生和计生委主任刘章鹏仿佛窝了一肚子的火,憋了一肚子气,一口气谈了目前存在的十几个问题。一是缺钱,基层人员一年到头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没有一分钱补助,经反复动员引产环的计生对象很少得到补助。二是基层干部玩弄数字游戏,谎报、漏报、迟报现象严重,全县没有一个准数字。三是一些干部不自律,找门子托关系写条子。将不合法变合法,卫计委顶不住,百姓意见大。四是部分群众思想观念落后,对生两个还依然产生抵触情绪,特别是头两胎是女的,总要想方设法生个男的,超生、多生现象严重……县委常委会听取了汇报后,做出了几点决定。”

  我问:“这样做,是不是有起色?”
  “这是当然的,不过……。”首任县委书记接着说:“偏偏在此时,山寨镇卫生和计生办主任邹萍芳经不住丈夫的死缠硬磨,在计划外生了一个男孩,并大放鞭炮,公开大摆宴席,镇里、县里、市里一些人还大摇大摆地到场喝酒庆贺,你说邪不邪?这下全县计生工作一下子乱了套,像溃口似的,难以收拾。我心急如焚,紧急把刘章鹏叫到办公室。刘主任说,邹萍芳计划外生育,县里是知道的。县卫计委和镇里党政负责人一道多次做过她的工作,她也听得进,也不想违规生育。但他的丈夫、公公婆婆坚决要生。怎么做工作,怎么苦口婆心都不管用。还扬言谁让他们家绝后,跟谁拼命。邹萍芳多次哭着找卫计委,要给准生证,我说计生干部带头知法犯法不对,县里公开开绿灯更不对。后来,马志县长找我,也让我给准生证,我说什么也不敢给,此例一开,不好收场。马县长没有硬逼我,只是缓缓地跟我讲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我问。
  “马县长说,有一次他得了重病,眼看快不行了,转到省城一家大医院,医院称床位紧张将他拒之门外,碰巧邹萍芳的丈夫张长康的舅舅林医生在医院做主治医生,张长康找到林医生。林医生本身技术过硬,人缘又好,很快让县长住了院,并通过医院找了全国最好的医生给县长治病,还日夜守候在县长旁边,硬是把县长救活了。县长十分感激,问林医生有什么要求,林医生挺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要求,张家几代单传,到长康这一代,眼看要绝后,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再生一个,县长满口答应了。马县长讲完后对我说,你弄个准生证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我不能不报。我实在很为难,县长说,他是计划生育第一责任人,出了问题他兜着。他权大势大,您叫我怎么办?我只好照办了。您做点好事将我撤了算了,说心里话,我也不想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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