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7-8 0:10:00
　　导读
　　文中没有意淫内容。
　　这是篇黑色幽默反腐小说，通篇讽刺。
　　我追求的效果是让读者苦笑，能笑出泪水更好。

　　这篇小说描写了神马县的发展过程。通过“康普液”、恒阳化工公司、卧牛山铁矿、金田四矿这几个主要情节，重点刻画了县委书记赵金玉、公安局局长赵劲刚两个人物。
　　我没有刻意把小说写成“问题小说”，我的目的还是刻画人物。
　　文中几乎没有直接的心里描写，没有旁白，没有议论。
　　对人物的刻画，主要通过对话、动作描写表现出来。所以希望读者阅读时一目一行！
　　文中有大量伏笔、暗示，如果你只满足于读个好玩的故事，一目十行，你可能连故事都读不出来。
　　再次提醒，敬请读者阅读时一目一行！

　　严禁一目十行！
　　寻出版：13775580805 （代理编辑免谈）
　　 《中 国 式 滑 稽》
　　 作者：艾果
　　【第一章】

　　一
　　郑书记原打算吃完午饭就走。
　　下午两点十分，他从美苑宾馆出发，县委书记周正峰跟在车后。今天是六月六号，文艺中心广场上彩旗高挂，一条宽大的红色条幅系在文艺楼南面：庆祝神马县青少年扫盲成功十周年。白花花的太阳下，一辆辆汽车整齐靠在广场西面；东侧，一字排开四面鼓、四扇锣，八个艺人穿着黄色马褂，腰间扎一根长红绳，手臂挥舞，汗水顺黑黝黝的脸往下滑，钻进脖里。没有一丝阴凉，没有风，疏沉的锣鼓声似乎心不在焉，有气没力。一大群人焦躁地立着，男同志三五个一群，嘴里叼着烟闲扯；女同志不时用手扇扇风，遮住前额，朝路东张望。

　　终于，望到车来。锣鼓“咚哐咚哐”大响，人群向前移，黑色轿车左拐，开进来停好。走在前面的几个面带笑容，帮着拉开车门，郑书记一条腿伸出，一边抬手打招呼。人群从中间让出道，郑书记迈着步子，一路和两边的人点头寒暄，推让着第一个迈进剧场，周正峰紧跟后面。第一排座位前，加了一排长桌，上面呈着太阳花、仙客来、瓜子、果盘、饮料。郑书记已近五十，肚子肥胖，他侧着身子，一步一步，衣角不时蹭到鲜花绿叶，慢慢进到中央位置。周正峰在他右手边坐下，其余的人依次坐好。

　　宽阔的舞台上灯火通明，一派辉煌。不一会，身着礼服的主持人何燕走上台，“尊敬的领导，各位来宾……”。何燕是市电视台出名的美嗓子，经常活跃在市内各地会场上，高挑俏美，机灵善辩，郑书记非常欣赏，不知有多少次当众夸她。周正峰为了这台联欢会，让教育局组织了全县能歌善舞的中小学生七百九十六名，练习近两个月。此刻，这些学生正坐在后面，有的化了淡妆，穿着戏服，更显得活泼可爱。

　　孩子们陆续登台表演。礼堂里掌声迭起，气氛高涨。炫丽的舞台上，璀璨的灯光下，一个个小金鱼小跳兔似的身影，是那么招人喜爱。周正峰不经意一瞥，见郑书记兴致勃勃，嘴角不禁露出笑意。
　　火！
　　火！
　　台下尖叫！似乎仅在一瞬间，舞台右侧纱幕燃起火，散出焦糊味，小演员们抬头一瞧，跑下台。何燕和准备表演的孩子慌忙从后场跑出，一个个从台上跳下。何燕不知所措站到墙角，睁着一双水幽幽的大眼睛，望着前排领导。
　　纱幕飞速燃烧，大幕也冒出火。
　　全场骚动！孩子们一窝蜂站起，跳着叫着奔向门口，礼堂里乱哄哄嚷成一团。

　　“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周正峰的秘书匡莉抢过话筒大喊。呛人的烟味扩散开来，前排的人纷纷低下头，捂住鼻，郑书记皱起眉，瞟一眼周正峰，一脸懊恼，周正峰憋着脸不吭声。
　　惊乱的人群立即平静，孩子们停下脚步，伸长脖子，一双双大大小小的眼睛里映着火光，一道道目光齐投向匡莉。
　　场内霎时寂静。
　　“大家不要乱！孩子们都坐下！”她使劲一招手，“不要动，让领导先走！”
　　“让领导先走！”
　　人群骚动，孩子们纷纷往原位赶，老师全都站起，伸长手喊着指着维持秩序。门口，有三五个不听话的，趁老师不注意，腰一弯，蹿出门去了。

　　“嘭”一个脆响，一盏光柱灯爆裂，孩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哗啦”一声，右侧纱幕掉下！电线、顶板、左侧纱幕都烧起，舞台上烟火弥漫，前几排不时冒出几个小小的被强压的咳嗽声。
　　二十六个领导立即起立，郑书记侧着身，挪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左边。几个来不及赶回去的孩子，贴住墙立着，仰起脖颈，眼珠里映着光亮，像几块壁雕，一动不动望向他们。“嘭”一声，又一光柱灯爆裂，炸出刺眼的电火花，激起一阵惊呼。右边的队伍快速排好，周正峰领头。郑书记来到左边队伍前，迈出第一步，周正峰才动，两排队伍稍稍保持一前一后。

　　“呼”——左侧纱幕掉下，热浪夹着浓烟冲开去，木地板噼里啪啦燃烧，舞台顿时变成火海，大火夹着烟尘迅疾向四周蔓延！前排的人纷纷弯下腰捂起鼻孔，咳嗽声一团乱响。
　　郑书记不时掸掸西服上的灰尘，保持入场时的姿态，不紧不慢迈着步子，迈到门口。
　　偌大的剧场里，只有燃烧的声音，孩子们非常安静，目送两排队伍，一步，一步，一步，到门口，出去。
　　“嘭、嘭”几声，几个火团直降下来，又在半空中爆裂，两排人加速、加速，秩序不乱。县教育局李局长排在右边队伍最后，他刚到门口，场内的灯陡然熄灭——猛回头，尖叫中，火光中，一切都那么模糊、迷乱……
　　二
　　“赵书记一来，就提出要在五年内，让神马县进入全国‘百强县’！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一切为了发展嘛！金太阳家具城这个项目，前天上午已经签约，就在市里的迎宾馆，到场的有省政府的副秘书长、省人大副主任，还有古市长、赵书记和县四套班子领导，场面非常热闹，很受振奋！省里和市里的电视台都播了。为保证这个项目顺利建成，县委专门成立了指挥部！”运集镇党委书记钱万鸣重重地说，“赵书记亲自任总指挥，这在神马县的项目建设史上从未有过！金太阳集团董事长陈金升任副总指挥，我和公安局的赵局长任副指挥，我专门负责征地。那天散场后，赵书记一再叮嘱我，征地要顺利，征地要顺利！”钱万鸣点燃一支中华烟，继续讲，“材料你们都看到了，这个项目总投资近150亿，占地1.8万亩，建成后将吸引全国各地至少300家知名家具企业入驻，集生产、研发、销售、观光、国际交流为一体。”他掰着手指头数，“那时，我县将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举足轻重的家具制造基地！”他停下来，不紧不慢吸几口烟，“赵书记制定了招商引资‘八大优惠’政策，这才个把月，就招来了这只金凤凰！”他一笑，桌下各位都跟着笑起来。“把这个项目放在我们运集，是因为我镇是县里的门户，从云马高速上下来，首先经过我们这。这些都是赵书记详细考虑过的，这是我们运集的荣幸！你们也知道，在全县13个乡镇中，运集最穷。不过，这很快会成为历史！家具城建好后，我们运集肯定会成为县里的经济龙头！不说别的，就这150个亿投进来也不得了啊，我们都要翻身啦！”大家转动脑袋相视喜笑。“所以这个家具城一定要建得顺利，建得漂亮！”他使劲一挥手，“根据规划，第一期占地三千亩。其中荒地两千亩，农田两百亩，耕地六百亩，林地两百亩。今天是七月十号，赵书记要求必须在月底征完，这是死任务！死任务！”他食指狠狠敲打桌面。

　　底下几个村支书、村长，有的默默吸着烟，有的闷声看材料。
　　“田金材，你的村征得最多，你有什么看法？”
　　田金材抬起头，“征地通知上周就贴出去了，但一亩地一年最多才补九百，村民意见很大！”他对着钱万鸣，说，“尤其是刘铁柱、李庆国这两个，每次都是这两人闹得凶，很多人跟在后面乱起哄。这次事情那么大，他们肯定要闹上天！”
　　“怎么又是这两人，不行就抓起来！地一定要征！县里财政那么紧，哪有闲钱补给他们。烧死那么多学生，一个也才补两万。”钱万鸣皱起眉，“昨天赵书记说了，到月底还没征下来，我这个书记就别干了！我告诉你们，我肯定要抓几个垫背的。你们让我没法过，我也让你们活不了！”
　　沉默！

　　沉默！
　　“办法肯定有，只要用心，就能想出办法，关键是我们不能先软下来！”钱万鸣呷几口茶，放下杯子，说，“我也是从村里干上来的。对付这些无理取闹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强硬到底，一直硬到底！我们有政府撑腰怕什么！你要是先服软，下面工作就没法干！你们不用怕，出了什么事我顶着，我给你们背黑锅！”他对着众人，继续讲，“你们知道吗，赵书记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台台秤，我第一次进他办公室，他就要求我称一下。”他笑笑，“你们猜这是干什么。赵书记讲，人要是全身心投入工作，体重自然就会下降。这台称就是用来考核我们的！所以说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用心，就能想出办法。昨天下午两点多，赵书记召开指挥部第一次大会，大家积极性非常高！气氛非常热烈！征地是第一步，这一步一定要走稳，一定要开个好头！征地方案当时就定了下来，就这么办——”，他伸出手指，敲打桌面，盯住桌下各位，说，“明天早上，你们召集各村民组长开会。同意让地的，每亩地租金一年再加一百。不同意的，先记下来，到十五号，我带上法院的人去量地，然后做个公证，盖上章，贴出去。到二十号，直接上推土机！警察城管到时都去，谁闹抓谁！”他弹弹烟灰，朝椅背一靠，“不打没把握的仗！二十号的行动不能泄露，对老婆也不能说！实话跟你们讲，我第一次压力这么大，谁要是破坏了整个行动，地就是征下来，我也要叫他难看！”

　　开完会，钱万鸣回到办公室。快五点时，叫来自己的司机李富，上车，朝县城驶去。钱万鸣坐在李富正后面，耳鼓里尽是车轮的“嗡嗡”声。路上行人很少，一个个好像都没精打采出着步子。远处，几个零星的山包躺在那，像被随手丢弃的馒头。眼前，一个个低矮破旧的农舍，脏乱的草料堆，慢镜头似地往后过。“以前怎么没注意！”这些东西直往眼珠里钻，他不禁皱起眉。

　　神水湖畔，一排排翠柳掩映中，坐落着神马县最好的农家乐菜馆“一品鲜”。钱万鸣在店门前下了车，一个女服务员看到车来，赶紧开门，站到门旁问好。他脚不停，径直走向二楼的“顺风阁”，推开虚掩的门——两个中年人正在吸烟。见到钱万鸣，两人立即站起！
　　“叔父！”
　　“赵局长还没来？”钱万鸣问。
　　“没来，我也是刚到！”
　　李富锁好车跟进来，在“顺风阁”门口一招手，“服务员——倒茶！拿扑克！”

　　六点十分，赵局长终于走进门。身边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几个人一起放下扑克，站起来。
　　“我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刚交的朋友，苗芳芳！”
　　苗芳芳一双妙目环视众人，伸出纤纤细指，从包里掏出一沓名片，一张张发给大家，“请多关照！”
　　钱万鸣接过一看：贵妃洗浴城总经理。
　　几个人走到席间坐好。李富出去喊一声，不一会，服务员端着几碟菜进来，快速摆好。
　　钱万鸣说：“老大，今天我请你来，就是为征地的事。这是赵书记交给我的死任务，昨天开完会，我到十二点多还没睡着！”
　　“哪用这么紧张！”赵劲刚不耐烦讲，两只眼里透出不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到了那天，推土机尽管推，公安局不是来吓唬人的！一帮乡下人怕他个球！”赵劲刚嘴边的肉一横。

　　“福生，给我倒满，我来敬你叔父！我和你叔父从小一起长大，不说见外话，尽在不言中！”
　　“我来敬你！” 钱万鸣端起酒杯，一碰，一仰脖，两个杯见了底。
　　“福生，你的小煤矿现在怎么样？”赵劲刚放下杯子，问。
　　“上正轨了，完全走上正轨!”钱福生说，“这全靠赵局长您了！现在胡大彪那帮人再也不敢来捣乱!”他站起来，拿起喝水的大杯，倒满酒，“全靠您我才有今天，我全干！”说完，一仰脖喝光。
　　“好！”钱万鸣仰起脸说。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钱万鸣感到阵阵微醺。他指着一盘鱼，说：“这珍珠鱼是我们神水湖的特产。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珍珠鱼非常难钓！这种鱼生性胆小，性格谨慎，喜欢栖息在湖底。钓的时候呢，要用长竿。它怕甩竿的声音，但不怕投食的声音，要先向钓点投几个鸡蛋大的面团打窝，引来鱼群，这叫定点打窝，以声诱鱼，以食聚鱼。”

　　大家放下筷子，轻靠椅背，松下手，脸上挂着微笑，静静听他讲。“它吃饵的时候，总是先用嘴不断地碰饵，不急着下口，有时还用尾巴一扫，一旦上钩，就钻沙，提竿时一定要先推后提，真是非常难缠！”
　　大家津津有味听着。他吸几口烟，继续说，“有件事，在坐的也没外人——”
　　“有什么事你直说，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赵劲刚不耐烦讲，“跟我绕什么关子！”
　　“四平村有两个人：刘铁柱、李庆国，这两人经常和村里镇里作对，喜欢闹事，喜欢上访，真是非常难缠！估计要征他们的地，没那么容易！”
　　“什么没那么容易，到我手里就简单！”赵劲刚眉毛一扬，“到时候谁敢捣乱，直接拷走！”
　　钱万鸣摆摆手，“我想出个办法，这事要福生来办！”他转过头，对着钱福生。
　　“要我干什么都行，就是把这两人捆起来，扔进煤洞我也敢！”
　　“杀鸡不用牛刀！这样——刘铁柱家有十亩菜地，李庆国家有二十亩果园，你找些人，夜里动手，叫他俩地上干干净净!”
　　“小事！”钱福生一点脑袋，“我回去就找人，最迟——后天晚上动手。保证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好！不留痕迹！”
　　赵劲刚哈哈大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吃完饭，钱福生朝司机要来钥匙，走到车边，打开轿车后备箱，腰一弯，拿出两条中华烟，两瓶五粮液，亲自送到赵局长车里。
　　赵劲刚带着苗芳芳，前往贵妃洗浴城。

　　第二天下午下班时，各村汇报：没有一户签征地协议！钱万鸣冷笑一声，挂了电话。
　　一夜无事。
　　到第三天下午下班，共有七户五保户签了协议。
　　日期：2011-07-08　00:16:21
　　三
　　大清早，红日散着不温不火的辉芒，天空像一块重厚的青色帷幕，俯垂屋顶。空气里杂着露水和泥土的味道，深深吸几下，什么也没有。趁着丝丝凉风，路上过过往往的人很多。吴正明像往常一样，六点半起床，在院子门口活动活动腰板。

　　“吴爷爷好！”
　　“好，明明好！”这个小家伙背着书包，一蹦一跳着走远。“小肉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吴正明自言自语。
　　吃完早饭，老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叮嘱几句。吴正明不回头，随口应着走出院门，绕过附近一个大池塘，上了大路，朝办公室走去。快到时，远远望见三个人，东张西望站在单位院门口。
　　“吴主任来了，来了！”他一走近，三个人簇拥过来。
　　“老爷子、刘铁柱、李庆国！”吴正明朝门卫点个头，带他们走进去。到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出事啦？”
　　“什么世道，不让人活了！”刘铁柱喊。
　　“坐下说”，吴正明推开门，指着沙发，“不要急！”
　　李庆国苦着脸，“确实急也没用！”
　　四个人走进屋。“是不是征地的事？老爷子也来了！”吴正明坐下来，拉开中间的抽屉，拿出个眼镜盒，打开，戴好眼镜，拿出笔记本和笔，端正摆好。
　　“老三性子急，不陪他过来还是不放心！我今年都八十二了！”
　　“也不用每次都陪着，刘铁柱都这么大了！”吴正明拿起水瓶，刚转身，刘铁柱一把抢过来，“我去！”说着快步出门，走到过道尽头北侧，宁静的走廊里响起一串沉闷的脚步声。

　　“我猜肯定是金太阳家具城征地的事，不是还没开始征吗？”吴正明问。
　　“征地通知都贴出来十几天了！一亩地一年最多才给九百，少的才给六百。房子要拆的，一平米竟然才给五百，根本不够重盖，青苗补偿款更少！”李庆国说。
　　“村里根本没人同意！”刘铁柱大步进来，喘着气，一边倒水，一边说，“只有几个五保户，被村长连哄带吓的，把字签了。”刘铁柱坐下来，皱着脑门说，“他们知道我们都不会让地。今天清早天才蒙蒙亮，隔壁二喜子拍门喊我，说我家地里菜全没了。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地，还以为他闹着玩。他把门拍得震天响，我一骨碌翻下床，开门一看——”刘铁柱哧着粗气，“老婆当时就瘫在地上！这帮狗日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不把我们当人！”

　　“我的果园也是这样，二十亩啊，一夜间全被砍了，树枝树干遍地都是！这可是全家的命根啊！我妈气得胸口疼得站不起来，饭也吃不下。这帮断子绝孙的，没有一点人性！”
　　“他们就是怕我们不让地，才把事情做绝，杀鸡骇猴！那个狗日的田金材，说这和征地没关系，叫我们找派出所，到派出所有屁用！”刘铁柱狠狠地说，“我不怕这帮狗东西，大不了一命抵一命，鱼死网破！”
　　吴正明摇摇手，“事情已经这样，就不能这么冲动，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你不怕死，你的老婆、孩子，都不要啦！”刘铁柱看着吴正明，嘴皮一动，却没话，低下头不吭声。
　　吴正明拿出烟，一根一根发给他们，点着。见情绪有所缓和，说：“金太阳家具城这个项目影响非常大！从省里到市里，经过多少个领导撮合，才落到我们神马县。新来的赵书记，又在市里挂职副市长，新官上任，带来这个大项目，本意还是想发展经济，造福百姓！”
　　“那也不能断我的活路啊！”刘铁柱说，“一亩地一年补个千儿八百的，怎么够过日子！没了地，我们以后干什么，去外面找活容易吗！”
　　楼道里传来嘈杂声，吴正明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四十。
　　“你们的情况很严重，我今天就汇报，你们先不要急，事情总会解决！”
　　四个人，四支烟，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我第一次抽烟，是在朝鲜战场上，那时有‘大生产’、‘恒大’、‘大前门’这几个牌子。”老爷子望着吴正明说，“你应该知道！”
　　吴正明笑笑，“那时我经常抽‘大前门’。”
　　刘铁柱和李庆国闷声吸着烟，老爷子靠着椅背，不紧不慢讲：“但在前线，美国飞机轰炸很厉害，经常连米、面都送不上来，更别说烟了！没烟的日子难熬啊！”他看着吴正明说，“要是谁还有几根，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大家围起来，一人一口，轮流着吸。吸到最后，烟屁股实在太短，拿着烧手，又舍不得扔掉，就用大头针扎起来，要么用细树枝什么的夹起来，继续吸。虽然烟少不解馋，但大家在一起那种感觉——”老人看着吴正明，吴正明点点头。“要是大家都断了烟，日子就难熬了！有的老烟枪烟瘾犯了，整天打哈欠，淌眼泪，那个难受劲——”吴正明抿嘴一笑。“幸好我们啊，有宝贵经验！就是到山上找些干树叶，揉碎了用纸卷起来当烟吸！这种‘树叶牌’香烟当时功劳不小啊！还真能解点烟瘾！”老人睁大眼睛讲。

　　“都火烧屁股了，还有心思翻这些老黄历！”刘铁柱皱起眉头，“你和邱少云是战友，胳膊上有两处烧伤，腿上有一处枪伤，在吴主任这说过几遍了！讲这些有什么用，那些菜能回来吗，地不用给啦，以后日子就好过啦！”
　　吴正明看着刘铁柱嘴皮一动，却没话。老爷子不吭气了，夹起烟猛吸。李庆国抬起头，“不能对叔这么说话！”刘铁柱脑袋歪下去不吱声。
　　“我到这个月月底退休。”吴正明两眼望着办公室后门，说。
　　刘铁柱和李庆国抬起头，愣愣看着他。
　　“一眨眼就六十了！我19岁当兵，在越南战场上受了三处伤，立过两次三等功，至少亲手打死过七个越南鬼子！”吴正明笑笑说。“这些跟你们讲过。我当了18年兵，退伍后先到检察院，又到公安局干了几年副局长，最后才到信访办。一转眼哪——”他见大家不吱声，吸口烟，继续说：“你们的事我肯定负责到底！天无绝人之路，想开点，没了地，日子还要过，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几个人抽完烟，又聊几句，吴正明起身送他们走出办公室后门，坐回椅子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自己刚到信访办时，为了不影响楼里其他部门工作，就在办公室后墙上开了一扇小门，好让前来上访的人在那儿排队等候，又把水瓶换成大的，增加一排长椅。吴正明起身虚掩上小门，盯着西面墙上挂着的历年“先进单位”奖旗，自言自语：“我老了，真的老了。”
　　量地工作进展顺利。钱万鸣叫信用社给每家设了专门账户，青苗补偿款、房屋拆迁补偿款、每年的土地租金等等零碎，直接打到户头里。
　　“你们给我挨家挨户发存折，拒不认领的，先把存折送到镇里，二十号以后处理！”钱万鸣志在必得！
　　二十号早上八点，涉及征地的三个村的田间地头，出现了七十多名警察、城管，九辆警车、五辆面包车、一辆救护车沿路一字排开，一条条黄颜色警戒线，沿田埂规整围好。绿油油的田地里，“轰隆轰隆”，驰着一辆辆推土机。
　　钱万鸣和赵劲刚一边吸着中华烟，一边指挥。黄颜色警戒线外，站着一重重围观的村民。男人、妇女、老人、孩子，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眼睁睁看着“轰隆”直窜的推土机。有几个胆大的刚骂几句，见警察瞅过来，立即闭上嘴。刘铁柱大步上前想扯掉黄色布条，被家人死命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