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莲——那一段纠结的情爱与利益

作者: 清秋子

  日期:2011-11-1 10:02:00
  引子
  当年,公司职员白若川绝对想不到:在仓皇离开莲塘村养鳖场以后,再次返回这个地方,竟然是十四年之后的事了。这十四年间,他的心里,充满了愧悔。长夜的梦中,他常常梦到那样一种眼神,锋利得像刀,直逼他胸口,让他惊醒后大汗淋漓……
  从莲塘村回到海口以后,很长时间里,白若川都是处在一种惊魂未定的状态中。莲塘村那两个月的经历,毁灭了他,又在其后的岁月里再造了他。后来的十几年中,他换了好几家公司。最终,也有了自己的一家小公司,做起了老板。他的手机,十几年里一直没换号。可是,六莲——那个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农家女孩,却始终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十四年了,他一直怀有深深的负罪感。当时他还算年轻,却一直没有再婚,回避了一些对他很感兴趣的女性,也拒绝了朋友们的介绍,就这样独身一人,过着寂寞、克制的生活,从青年跨入了中年,慢慢地就变老了。他觉得,自己当年的行为,毁灭了一个乡村女孩对于善良、正义的期待,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因此,后半生有必要用一种清教徒的方式,来为自己赎罪。

  十多年后的白若川,性格与当年已很不一样了,他随俗了许多,但却发誓决不再做任何违心之事。后来,之所以在几家公司都没做多久,连续地跳槽,就是因为他再也不想顺从老板的意图,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了。十几年来,他留心着来自莲塘村的任何消息,为那里的变化而高兴,为它仍未解脱的困窘而担忧。他的床头,始终放着一个木镯子、几粒干透了的莲子,还有一本《荒原》。他觉得这些东西,构成了一个很丰富的世界,能让他想到很多。“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个古人的真理,他是以自己的苦果来验证了的。在后来的岁月里,他常常想,山脚下的那个莲塘村,有一座老屋,老屋绿荫下的那个院落,是一个曾让他倍感温暖的地方。可是,多少年了,他却不敢再回去看一看——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待续)
  日期:2011-11-01 10:04:10
  1、老屋
  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时光真是流逝得太快了,十四年前,如今已显出疲老之相的人,那时候还正年轻着呢!那一年,白若川年纪四十还不到,忽然就闹了离婚。事情来得有些急,对方有许多不近情理之处,白若川一时想不开,这天,就独自走到了临海的大桥上。在桥上,他呆呆地望着海水,很想一抬腿,就跨出桥栏去——什么荣辱什么得失,都一了百了吧!

  就这样,两个小时过去了,耳边只有风声和车声。斜阳远远地挂在天上,很纯净,海也很纯净,海天之间,有白鸥在悠悠地飞。世界是这么好,为何路就像走到了尽头呢?白若川在两个小时中,把几十年间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老板心急火燎地问:“你在哪儿?”白若川下意识地回答:“在大桥上。”老板是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当机立断在手机里猛喝了一声:“别动,你就在那儿等着!我有个急事,要和你一起去办。”讲完就挂断了电话。不到十五分钟,一辆奔驰车,山豹子一样窜到了白若川身边,猛地刹住。老板和一个马仔跳下车来,不由分说,把若川架上了车。那阵势,简直像绑架一样,惊得过往车辆连连鸣笛。上了车,老板就埋怨道:“哥们儿,吓着我了!你怎么也给我添乱?不应该的呀。”

  回到公司,白若川仍像丢了魂似地,不肯讲话。老板特别安排了马仔,走路吃饭,都贴身照顾着。如此过了四、五天,他那直愣愣的眼神,看起来才好像活泛了一些。这事,在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白若川是老板的助理,职位令人瞩目,出了这种事,职员们私下里难免不嘁嘁喳喳。虽说离婚在当今是易事,两人到街道办事处,只须片刻工夫,便能从一桩错误婚姻中解脱出来;但白若川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这段姻缘,错是如何错的?他一定要想个明白。

  他的恋爱,在开初是何等的单纯,两人曾为共同欣赏一本书而互相倾心;但是当走入婚姻之后,味道就渐渐变了,夫妻间为了琐事越来越频繁地争吵。他发现,不知从哪一天起,能否适应世俗趣味的变化,成了妻子唯一的价值标准。能否打一套齐全的家具,能否买一台时髦的录音机,能否搞到一张彩电票……便是人生重要的意义。精神的契合不契合,在小家庭里面,再也没有了立脚之处。

  难道说,过去自己是活在童话中?女人从未婚到婚后,就是一个加速物质化的过程?他想不明白,连带着对整个人生都想不通透了。这种离婚,是渐变中的突然断裂,好比没有预告的台风来袭,一下就把人生搅得很残破,要说心里不痛,那是没有心肝的话。
  当他心情稍微平复之后,就向老板提出请假,说是要去旅游。实际上他根本不喜欢旅游,按照时下的流行说法,他是想去做“心理疗伤”。对于白若川的“妻离子散”,老板很同情,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我说,你就去鳖场待些日子吧。”公司在乡下有一个养鳖场,设施相当不错,在青山秀水之间,自成体系。白若川知道那地方是个世外桃源,心里就感到解脱,说:“那当然好!”他谢过了老板,回到住处,当晚就收拾好了行囊,只等着上路了。

  白若川是在海南建省时,从内地辞职南下的,在海口这地方,磕磕绊绊地闯荡至今,好歹在这家私营房地产公司里,当上了老板的助理,不过,也就是混碗饭吃。早些年,他跟老板一道打拼,风餐露宿,吃了不少的苦。后来公司的生意好了,他也跟着混好了,坐进了别墅里办公,也算是养尊处优,挨不着风吹日晒,因此面相尚嫩,说是三十岁出头,也能混得过去。这位白助理,相貌堂堂,戴一副无框钛金架眼镜,是这个时代很标准的一个白领形象,斯文之中,还掺着在商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一种警觉。

  老板叮嘱他,去鳖场就是散心,就是玩儿,开心就好。场里的琐碎事,还是让鳖场主管小郭管着,不用他白若川负什么责任。不过,要留心一下鳖场的财务,盯紧了那个贼精贼精的小郭,别让那家伙在钱财上做什么手脚。若川心领神会,拍了胸脯说没问题。待到天气晴和的一天,公司的司机就开了奔驰车,把他送下了乡。
  去莲塘村的那天,若川一路都在看风景,什么也没想。跑了两个多小时,汽车开进了莲塘村。猛然间,他看见了一座带有神秘感的老屋,心里便一惊,不由得坐直了起来。这样的宅子,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整座大宅,坐落在三尺高的基座上,雄视四方,气势不凡。院子里面连廊环绕,幽深莫测,看样子,是百年的老屋了。又过了几分钟,车子戛然停住,若川这才明白,公司的养鳖场,原来与这老屋是邻居,一墙之隔,鸡犬之声相闻。不过,白若川这时候可想不到:就从这个绿荫蔽天的夏末开始,他本人与老屋里的人之间,将要发生一些故事了。

  (待续)
  日期:2011-11-01 10:06:41
  2、女孩
  坐落在村子边缘的这个鳖场,规模的确不小,在乡村里,显得很现代。围墙的四角,各有一幢值班用的岗楼,是夜间防贼用的。每个岗楼,都是一丈见方、两丈多高,岗楼的二层楼上,实际就是个住处,四面皆有窗。鳖场的湖南籍工人很幽默,一看这四个大家伙,很像当年日本兵的炮楼,就把岗楼叫做了“炮楼”,其中的一座“炮楼”,景观和朝向都比较好,小郭就派人把它给清扫干净了,作为若川的住处。

  白若川到了鳖场,对杂七杂八的事,都只看不说。日头比较毒的时候,就躲在住的地方读书。这一日,他和工人们一道吃完了夜饭,随手朝工人撒了一圈香烟,又听他们聊了一阵子。这工人们的话题,很随意,什么都聊,可就是绝不聊一句工作。聊着聊着,就像有磁铁一样,拐了弯儿,集中到镇上的发廊妹身上去了。若川觉得无聊,便走出了伙房。

  乡间的景色,真没得说!远处的东葛岭,轮廓就像一个穿长袍的古代女子,仰面躺在那儿,起伏有致。这时候,天还没黑,正是漫天的火烧云,红透了半个天。白若川信步走出了鳖场大门,朝左边一拐,恰好就看见了神秘的邻居——那座老屋。
  霞光中,老屋似有活物的神采,若川便是一惊。看那老屋,绝非一般农舍,前后有三进,屋后有外廊。样式是中西合璧,有飞檐斗拱,也有罗马柱,门楣窗棂均是雕花环绕,沧桑中透出一种早年才有的精致。
  绕着老屋外墙,走到后面,若川又吃了一惊:在后廊的围栏上,正坐着一个白衣白裤的小女子。这又是什么景致?不会是《聊斋》吧?若川抬手揉了揉眼,想看看清楚。只见这小女孩,双手抱膝,正在听半导体收音机。看她年纪,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梳个短短的马尾辫,面目清秀,皮肤白。若川早就知道,本地人当中,有的人是怎么也晒不黑的,每天每日大太阳里来去,也还是白。眼前这女孩子,除了手背微黑之外,肌肤洁白如玉,讨人喜欢。这是一位村姑,看来没有疑问,可是也有问题——海南的村姑他见得多了,海口满街都是,打工妹,服务员,售货员,都是由农家小妹担任主力军;而这个女孩,不大一样,她眼睛清澈,人不拘谨,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若川就疑心,这不会是城里的孩子吧,跑来乡下过暑假的?他觉得,与老屋的破败相比,这女孩,货真价实就是一枝“祖国的花朵”。

  这个当口,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支女声的流行歌曲。那歌词,翻来覆去的,都是“滴答滴、滴答滴”。小姑娘就跟着唱,还用光脚丫一下一下地晃荡,跟着歌曲打拍子。好年纪呀!若川不想破坏这样美好的一幅画,就没有上前,只远远地看着,听那小姑娘唱歌。却不料,廊上忽地就蹿出一只小黄狗来,细腰细腿,看那样儿一脚就能踩扁,不过它吠起来,却无比地凶悍。它朝若川大声地叫着,若川就“咄咄”地赶开它,可是无论再怎样吆喝,也撵它不走。

  (待续)
  日期:2011-11-01 10:08:10
  那女孩分明也看见了若川,却只是在眼神里笑着,算是跟若川打了招呼,嘴上一刻未停地跟着广播在哼。看到若川在小狗面前慌张,她就笑,冷不防就张口问道:“阿叔,吃过饭了么?”若川怔了一怔,忙点点头,走到离女孩不远的地方蹲下来,摸出香烟来吸。小黄狗见主人与若川友善,便不再吠,也跑了过来蹲下。女孩见了,噗地一声笑了:“你这样子,怎么跟我老爸一样?难道你也是种过田的?”若川就反问:“种田的怎样?”女孩说:“做累了,就这样蹲在田头吃烟么!”若川就笑,说:“可惜,田我没有种过。”女孩说:“你那样累啵?给你这个。”说罢,从廊上递了一张竹椅下来。若川接了椅子坐下,抬头望望老屋,见那屋檐下有彩绘,竟是一幅南洋街景图,连绵横贯,栩栩如生,不禁就赞了一句:“你们家的老屋,真够气派呀!祖上是有钱人吧?”女孩关掉收音机,瞟了一眼若川,说:“我家里呀,是农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盖不起这样大的房子。”若川便惊讶了:“这不是你家?”女孩说:“这房子,是一位老阿公的,他全家早就去了泰国,不回来了。我们家,算是给他们守祖屋吧。”若川就说:“明白了。不过能住这儿,也很好呀!”女孩撅起了嘴巴:“你也说好?”稍后,便恍然大悟似地说,“哦,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若川笑问:“我是谁?”女孩说:“是鳖场的,白助理吧?”若川顿感诧异:“是呀,你怎么知道?”女孩顽皮地笑了:“现在呀,地球人都知道。”若川便也笑:“那么,地球人,你知道什么?”女孩说:“老板把白助理派来了,是来管鳖场的,对啵?小孩子还给你编了歌谣呢。”

  白若川一下悟到:这小村生活,狭窄而平淡,有消息就传得快。自己来了,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连小姑娘都知道了。于是便说:“我还算新闻人物呀?你说说,歌谣是怎么编的?”女孩说:“你听好啊——”便念了出来:
  白助理,助理白,
  吃面包,喝牛奶,
  坐奔驰,爆轮胎,
  一个跟斗栽下来。

  若川听了,哈哈大笑,反驳道:“乱说啰。我哪里吃面包、喝牛奶?不要把鳖场吃垮了!我天天就吃芋头梗、空心菜。”女孩说:“人家是说你在城里。”若川就笑:“那也不该咒我呀。摔跟斗?不疼么!”女孩说:“嗯,提高警惕吧。”若川看了看女孩,说:“小家伙,蛮机灵的么!你是什么文化?”女孩说:“初中。”若川又问:“毕业多久了?”那女孩说:“都三年了。好想再念,可惜念不起了。”若川就鼓励她:“以后还可以念。”女孩望望他,若有所思,摇头道:“不行,我都十八岁了,还能念什么?”若川心便一凉,想到:命运的差别,随处都有。看这女孩,冰雪似的聪明,却上不起学,想想自家的孩子,上了好学校,还要学钢琴、补习英语,真是“一样人,百样命”,至于这差别有何道理,又到哪里去理论?过了一忽儿,若川想起来,就问:“你叫什么?”女孩便扮了个怪相:“俺叫魏淑芬——”若川笑得前仰后合,说:“说真的呢,不要开玩笑。”女孩说:“好,不开了。我叫六莲。”若川吃惊了:“家里有六个孩子?”女孩就笑:“什么六个?要饿死我们全家么?告诉你,我就叫六莲,我家只有我一个仔女。我叫六莲,是因为在六月里生。”若川就点头,调侃道:“原来是独生女,那是宝贝了!”女孩忽然敛了笑容,低下头去,弱弱地说:“什么宝贝?反正就我一个。”若川仰起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对女孩说:“你这个名字好!六莲……猛一听,像榴莲。”女孩打量一下若川,惊奇地说:“咦,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若川说:“要会联想。”女孩就说:“你这样大的学问,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若川说:“这里,比城里好。”女孩便咯咯地笑:“那你就不要走了。”

  (待续)
  日期:2011-11-01 10:09:25
  两人说话之间,天光已经暗下去了,晚霞消失,夜空是一片奇异的宝蓝色。若川觉得,这个黄昏过得有趣,是因为遇到了这位小小六莲。于是说:“你好聪明,书也念得好。你们这里的学校,看来不错。”六莲说:“哪里呀!破学校。我是在海口念过两年初中。”原来如此!这个农家女孩,果真是个见过世面的。若川觉得好奇,又打量了一下。没错,女孩有股灵气,不同寻常。

  这时,庭院中响起了木屐声,有人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听上去,步履很重,壳托壳托的,老练而沉稳。六莲头一扬,朝里面喊了声:“阿爸!”一位老伯应声而出,来到后廊上,他手中捧着一杆竹筒水烟,正呼噜呼噜在吸。那老伯见了若川,很感意外,一下停住了。若川知道这是六莲的父亲,忙起身招呼道:“老伯!”那老伯从嘴上拿开烟筒,点点头,回了声:“哦,是鳖场的么?”六莲便抢着答道:“是白助理。”老伯便说:“原来是白助理,你坐吧。来了这里,是长住,还是短住?”若川说:“短住。几个月不一定。”老伯便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点亮了廊上的一盏灯,仔细又打量了一下,说:“可惜。”若川不解,又不好冒昧地问,便望着老伯,等他的下文。老伯说:“看你这样子,还算忠厚,可惜不能长住。”听老伯的话中有话,若川忙问:“请教,这话,是从何说起?”老伯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摇着头道:“莫怪我说得不客气,你们鳖场,内有内的事,外有外的事,早该来个办事得力的人。”若川就问:“那郭主管,他不行么?”老伯说:“他是‘鳖王’,当然是把好手,但是管人,恐怕还要你这样的来配合。”若川明白了,就说:“多谢指点了。”老伯笑笑说:“我说得逆耳了,不算数,还是你自己去看。鳖场怕是用不多久,就要有问题,就像过去我们说别人那样,日薄西山。”

  老伯说的话,连同那嗓音的厚重,令若川诧异。看起来,这位老者,不像是个寻常农人。若川沉默了半天,才想起问老伯贵姓。老伯答道:“姓吴。”若川又问:“请问高寿?”吴老伯伸开五指,笑笑说:“老啰!一年老过一年,已经过五十了!”若川说:“五十岁哪里就老?看身体,还很好么。”吴老伯说:“托老天爷的福吧!”说罢,便伸手关掉廊灯,不再作声了。一时间,三人竟都无语。

  夜空下,能听见草丛的虫鸣,一阵一阵就像潮水。若川抬眼看看,老伯的水烟筒,在暗夜里忽闪不止,照亮了一张苍老的脸。他感觉,这位老者,看体魄也不算雄健,却有一种内在之力,在黑暗中渐渐朝自己压迫过来。若川心里有些不安,就不想久坐了,起身向父女俩作别。六莲急忙从围栏上蹁腿下来,问道:“你认得路么?”若川说:“认得。”六莲便招呼:“那你慢走呀!”若川转身,才走了几步,黑暗中又听得六莲在喊“白助理”,他便停下来,听到六莲喊:“我阿爸请你改天来坐,你一定来呀!”若川便应道:“好的!”

  前面就是鳖场,高墙内,四处灯火辉煌。若川回头再看,老屋浸没在黑湖一般的夜色里,只有一个窗口映出灯光。那灯光,虽不亮,却很顽强,在黑漆漆的山凹里,像一双炯炯的眼。若川觉得,这老屋里的父女俩,很像以前在古代小说里读到的“异人”,隐居在山中,能够洞察世事。看来山乡里的人,并不愚。
  走完一小段路,就进了鳖场。大门旁的小楼里,几个湖南工人正在玩扑克,大呼小叫。有人不断在喊着同一句话,听上去很像是“古德冒宁”,若川便一笑,进了院子。走上炮楼,倚在窗口上,恰好能看见老屋的那一点灯光。他眺望了很久,心想:真是奇遇呀!在这个短短的黄昏里,忽然就闯进了一户农家的生活。
  (待续)
  日期:2011-11-01 10:51:12
  3、众生
  在鳖场里逍遥自在,这个疗伤的方法很见效。白若川二十多年没有亲近乡村了,来到乡下,只觉得上下左右都是绿,不闻噪音,只有拂面微风,心中郁闷就散去了大半。他想到了,世上离婚的原因有种种,当事者不会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多半都责怪他人。他白若川不想做戚戚小人,反省了几日,那种与俗世诀别的念头没有了,也想通了,婚姻破裂的根源只一条——“道不同,不相与谋”。他知道,自己的为人过于散淡,在举世皆商的红尘中,算是异类。自己做了异类,别人无可奈何他,但老婆是身边人,要代表整个社会来逼迫他。他不愿屈从,婚姻也就只有破裂。这样想了,便无什么人可怨,打算认命了。跑到鳖场里来躲避,是忍受不了离婚后的凄凉。人世间有一些打击,个人是根本没力量抵挡的,只能蜷缩起来,自舐伤口。

  小郭对若川的事有所耳闻,所以殷勤得紧,处处伺候周到。白若川来到鳖场第二天,小郭就指派了两个工人,弄了些红砖、水泥,在墙角造了个茅厕,以提高鳖场文明水准。若川见他们在忙,心里会意,知道小郭想讨好的心思。小郭这人,文化未见得高,初中毕业就从湖南乡下出来混,早混成了个“精人”,知道敬上总没有错。白若川虽不是老板,但位置在那儿摆着,老板跟前的红人,举足轻重,定要伺候好才行。

  白若川这次,还真是给小郭带来一点甜头。当月公司发给工人的工资,就是他顺便带来的,比应发工资日期提早了五天。小郭喜出望外。历来劳资关系就是如此,早发一天工资,工人就感激涕零,反之如迟发一天,两边就成了红眼冤家。小郭造好了工资表,一刻未停,立刻把钱哗哗哗发了下去。
  发工资的日子,永远是劳动者的节日,鳖场这天的夜饭,吃得欢天喜地。厨工加了菜,去镇上买了五花肉,烧了一锅莲藕炖肉。工人全都是湖南老乡,便狠狠放了些辣子。开饭的时候,锅盖一掀,香味冒出有两丈多远。工人们一改往日的麻木,吃饭时嘻哈不止,最活跃的,要数老金。这老金,本不姓金,因为天生的头发打卷,因而大家送他绰号“金毛狮王”,简化以后,就称“老金”。此刻,老金表情夸张地说:“白助理,你是大好人,你来了,我们运气也就好了。我打工十几年,就从没见过提前发工资的,今日子是头一回。咱们那老板,总要把钱捂得快生仔了,才发下来。”若川说:“老板是大忙人,忙得忘了发钱的日子,是常有的事。大家做工辛苦,我心里是有数的。”老金便热情邀请道:“晚上我们几哥子到下田镇去玩,你也去吧?松松筋骨。”若川随口问道:“下田镇?有甚好玩的?”老金说:“有啊,‘夜巴黎’!”

  这名字好堂皇!白若川听了不觉一怔。这时小郭插进来喝止:“瞎闹,白助理怎会去那种地方?”接着又对若川说,“一个破烂发廊,胡闹的。”老金不大服气,做了个怪相说:“破是破,可有个阿娇呀。白助理你不知道,那妹子……嘿,嫩得来,应味!”众人便发了声起哄,乱叫起来 。白若川放下筷子,笑道:“你们去,我有事。”小郭见白若川并未见怪,也就释然了,掉过头去开老金的玩笑:“你急的甚,偷吃鳖了么?一分钟都等不得?”老金便反唇相讥道:“你不急,昨夜又去了哪里?又做了一夜功课啵?今天你再去,怕就是个熊市了。”

  (待续)
  日期:2011-11-01 10:51:51
  饭桌上的荤话,你来我往,越发地放肆,电灯也像是比往日亮了许多。嘈杂中,白若川想到一件事,便凑近小郭问:“工人的工资,够用么?”小郭胸有成竹,扳着指头说:“够了,我给你算。一个月发四百,另外还有伙食费。伙食费当然是不够,自己要贴上一点,再加抽烟、找小姐,工资充其量花掉一半不到。余下的,寄回去养家,很不错了。”白若川半信半疑,没有作声。他看看眼前的工人,忙了一天,蓬头垢面,现在却还欢天喜地的,心里就想:这鳖场的日子,单调到仅仅是活着罢了,他们倒还有心思寻开心。看来,所谓的幸福,众生也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呢。

  晚上,工人尽数去了镇上寻娼,鳖场里顿时安静下来。鳖场的围墙下,为防盗贼,装上了几盏强光灯,此刻正是大放光明。即使有小贼敢翻墙过来,也必是无所遁形。今晚,白若川还真的是有正事要办。他逍遥了数日,职场上养成的习惯,就又起作用了——不可有一日松懈。老板派他来,是要做什么,他一天也没忘记。于是吃完饭,他叮嘱小郭,晚间一定要防范好,便回到炮楼,趁晚上心静,拿出小郭交来的明细帐,仔细看了一遍。这帐目还算清楚,并不像老板担心的那样。几遍数字核下来,若川眼睛便有些酸,打个哈欠,感觉有困意上来,便拿了毛巾,去井台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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