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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三条人命背后的真相与谎言
作者:
风流蚂蚁
日期:2011-8-7 15:12:00
《真相》已完稿(16.8万字),寻出版
李华,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第二届青创班学员。1979年生。著有长篇小说《出轨》(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夕阳下的舰队》(与聂作平合著,巴蜀书社,繁体字版由台湾知本家出版社出版)、《情归少年时》(与聂作平等合著,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将军令》(合著,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即将消失的人间天堂——马尔代夫》(撰文,四川美术出版社)、编译《凡高论艺术》(四川美术出版社),参与写作《我的三十年.百姓影像》(四川天地出版社)、《成都民间的33双手》(四川美术出版社)等。
QQ:147846592
E-mail:lihua53@126.com
题记:我们浪费宝贵时间,寻找荒唐的线索,却与真相失之交臂。——《追忆似水年华》
献词:谨以此书献给那些有恩于我而我无以为报的人们,以及真正喜欢本书的读者。
第一章
1
苦根成为埋在一航身边的一颗炸弹,是在他死了以后。
他是从医院五楼窗口跳下去的。在那场百年不遇的干旱中,高硐医院后花园那棵大腿粗的银杏,叶片还在萌芽状态,就被烈日烤焦了,定格了,蔫蔫地贴在树干上,像土黄色的蛾子钉满枝头。有一些成了尸体,已经风干了,卷曲了。院外立交桥下的汽车轰隆隆驶过,带走几只飞蛾的尸体,半道上又给抛弃了。又一辆汽车轰隆隆驶过,又带走几只尸体,高高的银杏就像一柄锈迹斑斑的战国铸剑,略带讽刺意味地向天空宣战。
都说太热了,病房里虽然开了空调,但只要一出屋子,就感觉一条口吐火舌的巨龙追着你,三分钟就把人的水分吸干成骷髅。地面上热气蒸腾,有病人把一枚生鸡蛋放在太阳下,五分钟就熟了。所有的人都像凋败的花草一样,缩在阴凉地一动不动。连平时哼哧哼哧的汽车也哑了声,夹着尾巴悄悄驶过。苦根所在那间大病房却是连风扇也没有一个的,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时代,靠着一把镶边破损殆尽的蒲扇消散暑热。病房里病人多,汗味、脚臭味、馊饭味,尿臊味,被燠热的空气卷成一团,苍蝇一样嘤嘤嗡嗡满屋乱撞。病房是临时搭建的,因为骨科病人多,医院在两栋住院大楼的连接处的通道上隔出了这间小屋,却挤进了6个病人。其他病人陆陆续续地窜门儿到其它病房或到公共地方凉快去了——骨科康复部的病人都是老病人,不少一病区的病人到二病区的病房里攀上了交情,你来我往,聊些柴米油盐的事。苦根不能去窜门儿,他得照顾一岁多的女儿。小女儿受不了热,脸上、身上、脖子上全成了痱子窝,红成一片,肿得烂桃一样。苦根心疼了,又不敢去找医生计较,他在医院待了这么久,一分钱住院费没交,反倒把家安在医院里来了。据说,赖在医院不走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至少他们那间病房,6个人有5个和苦根一样,是白吃白住的。据说脑外科还有一个更猛的,车祸伤,急救车拉回来,经过抢救,命是保住了,却成了植物人。电视、报纸都登了启事,却一直无人认领,两年了,医院不但供他吃供他住,还掏钱为他找了个生活护理。有时候,苦根就想,要是自己也成了植物人才好。接着又骂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自己成植物人了,女儿怎么办呢?她才一岁多呢,她那个只知道傻笑的娘不知道正在哪个垃圾筒里觅食呢。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交了钱却享受不到应有的待遇,另外那个病人很生气,给医院投诉办打电话,嘴里噼里啪啦直冒火星子。投诉办的人不气不恼地说那间病房是临时搭建的,没有空调,他们正准备买一台柜式机,请他先忍耐点。不过,好几天过去了,空调也没买回来。当然,那个投诉病人第二天就转到其它病房去了。其实苦根知道,投诉不投诉都是相同的结果。医院巴不得把这些无赖病人赶走,怎么可能还安装空调呢?
那天早晨,才六点过,一颗巨大的火球就迫不急待地从地平线上跳将出来,把半边天都烧成了烙铁。苦根像往常那样,早早起了床,就着冷水吃了两个堪比石蛋的黑馒头,给女儿喂了一碗米汤水,便用一根吊在脖子上的绷带把她固定在胸前。把破蒲扇插在背后的裤腰带上。弯腰从病床下抓了一个蛇皮口袋,瘸着腿出门了。
一些病人在楼梯处偷偷吸烟,苦根像一只等候一块骨头的野狗,斜着眼看着病人,以便在病人抛下垫座报纸时将其收走。有时,他会得寸进尺,无耻地哀求:“叔叔,把你的矿泉水瓶给我嘛!”其实,你手上的塑料瓶里还有一小半矿泉水。如果你顺手把瓶子递给他,他就点头哈腰地向你笑,然后在你身边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把熟睡的婴儿摇醒,小心地把水一滴一滴地喂到女儿的嘴里。也有一些病人,见他头发乱成了一蓬草,刚修剪过的草棵一样的胡须上还挂着饭粒,便抽抽鼻子,厌恶地起身离开。苦根不生气,默不作声地跟在你身后。因为腿瘸,走路一高一低,怀里的婴儿就一浪一浪地动。你走一步,他走一步,你停下来,他停下来,直起腰,像极了一只前爪离地的澳洲袋鼠。眼睛却被瓶子牵住一样,锁定你手上不动。最后大抵也能捞到一个空瓶子。他昂起头,张大藏在胡须丛中的嘴,努力挤出残留瓶壁的几滴水,湿润自己冒烟的喉咙。然后,不慌不忙把空瓶子捏瘪,熟练地扔进那个黑得发亮的带着陈瘸恶臭的蛇皮口袋。
苦根把一个口袋都装满的时候,就闻到了饭菜香。头戴白帽、又白又胖的食堂师傅推着车一层楼一层楼地送饭,如果错过了时间,还可以到楼下大厅里排队打饭。电梯里有人把饭菜举得高高的,也有人把胳膊伸得宽宽的,以护住手里的饭盒。电梯门刚要关上,一个老太婆颤巍巍挤进来,那一枝独秀的手臂就倾斜了,于是,菜盒里茶道表演般倾下一注黄油油的汤水来。旁边的女士赶忙骂骂咧咧地往后退,后面就有人尖叫,干什么,踩到我的脚了……
苦根看得笑了。他是不坐电梯的,人多的时候他不敢坐,怕别人嫌他脏,一个人的时候不敢坐,他不会摁开关。他曾经体验过坐电梯的感觉,在一个星期天,他一直蹲在电梯外面等候机会。一个年轻女子要进电梯了,他猛地站起,那女子一惊,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按在挎包上,转身蹬蹬蹬地跑开了。他悻悻地望着年轻女子的背影,骂了一句脏话,又背靠着墙滑了下去,依旧双手插在袖子里蹲着。过一会儿,来一穿警察制服的年轻人,苦根小心地看了他几眼,觉得警察没有恶意,便站起来,涎皮涎脸地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电梯门刚合上,那警察猛一转身,把苦根按在地上,说:警察的主意你都敢打?苦根不好说自己想坐电梯,只一个劲儿讨饶承认错误。警察一生气,电梯都颤抖起来,苦根担心那家伙会突然从半空掉下去,只想尽快结束这次电梯之旅。过了一会儿,那警察摁了一个键,电梯门从中间分开来,警察一脚把鼻青脸肿的苦根踹了出去。苦根晕乎乎的,恶心,想吐,半天没爬起来。
苦根艰难地走回病房时,怀里的女儿已经睡着了,他把蛇皮口袋依床放着,轻轻把女儿抱起来,踮起脚放在床上。然后,把套在脖子上的那根发黑的绷带解下来扔到床头,开始把易拉罐、塑料瓶、医托发的宣传单什么的,一件一件变戏法似的从他的百宝箱里拿出来,分门别类地塞进病床下的几个塑料袋里。病床下面已经堆满了,如果不是天太热,他早就拿到废品收购站换成钞票了,钞票便于存放,几大口袋的废旧物品,换成钞票,一块破布就包了。
苦根直起腰来,在床沿坐了,有小半分钟后,他挪到床头,拉开床头柜,却发现饭盒里的馒头不见了。苦根腾地站起来,把病房里的众人打量了一遍,大声叫道:谁偷了我的口粮?!一个盘腿坐在床上吃饭的病人看着他,轻轻地拿筷子磕了磕饭盒盒沿,表示他是有饭吃的人,不可能偷苦根的冷馒头。另外一个躺在床上想睡而睡不着正焦躁不安的病人,像突然从坟墓里爬出来似的,坐起来,恶狠狠地道:你那点东西,狗都不吃,谁会偷你的?
这时,女儿哭闹起来。苦根便把气撒到女儿身上,粗黑的巴掌使劲抽在女儿屁股上。孩子越发哭得厉害。先前那个活佛样坐在床上的病人放下饭盒,责备苦根:你不要拿小孩子出气,我这里还有个包子,早上给孙子买的,结果这孽障没来,你拿去吃了吧。苦根不要,他开始专心致志地哄女儿。
汗水濡湿了婴儿的头发,继续在她坑坑洼洼的脸上爬行。火辣辣的刺疼让她的哭声像撕破布一样干净清脆。苦根忙拿了湿毛巾敷在她脸上,又从屁股上抽出那把成条缕状的蒲扇,轻轻地扇动,孩子的哭声终于缓了下来。活佛说:苦根,你这是何必呢?孩子跟着你受罪,不如回家去吧。苦根说:我回去连个住处都没有,在这里好歹还有张床。活佛不言语了,低着继续吃他的饭。
女儿身上的红肿已经开始溃烂,如果病房不降温,情况会越来越糟。护士办公室有一台风扇,平时并不常用,苦根瞄上它了。但是,一切都不在他的控制中,就像大半年前那场车祸一样。
日期:2011-08-07 15:14:44
2
苦根在成为医院一名特殊公民之前,本来有一份职业,在北门外城乡结合部的一条小街上剃头,兼带擦皮鞋。虽是微末生意,却也是从上管到下。
苦根的剃头摊子摆在当地一户农民的屋檐下,一个用油漆桶自制的蜂窝煤炉子,从早上五点就开始发出呛人的一氧化碳味,把房东发黄的石灰墙熏出一朵黑色的火苗来,房东为此每月涨了他十元钱地租,说是地租,是因为苦根并不住在这里,他只是借一片屋檐做生意。苦根在外墙上钉了一颗钉子,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块木框方形镜子挂上去,然后生炉子,再到对面厕所里打水。镜子前放有一张很窄的条凳,房东废弃不用,便借给了他,每个月象征性地收两元钱租金。苦根的主顾大多是附近建筑工地上的民工,乱蓬蓬的头发,经他几剪刀咔嚓之后,顺了,齐了,美观了,舒适了,关键是收费合理,一传十十传百,他成了那一带有名的剃头匠。炉子另一边放着一张擦皮鞋用的破藤椅,坐面已经凹出了一个屁股的形状。断过一条腿,一个热心的主顾从建筑工地拿了一根木条来,用细铁丝绑好,像给受伤的军人扎上绷带。好歹还能坐,只是人一坐上去,四条腿就向外分开,嘎吱嘎吱响着矮下去一大截。在这灰头土脸的地方,擦鞋是象征性的,一天能擦两双皮鞋苦根就觉得是老天爷眷顾了。多数时候,没有顾客来,他就像猫一样,蜷在这把藤椅里打呼噜,口水顺着嘴角牵成一条雨线。水开了,鸣笛壸呜呜地叫,他也不管。常常是对门守公厕的老头儿听不得那尖叫声,皱着眉过来帮他把水倒进暖水瓶里,再把蜂窝煤炉子的炉门堵上。为此,生意好或者心情好的时候,苦根就打二两烧酒,切一两猪耳朵,买一碟油酥花生,两手不空地端到厕所里和核桃面一起分享。他不知道守厕所的老头儿叫什么名字,因为一张脸皱得像核桃,便这么叫他。
那天,在核桃脸安在厕所里的家中,苦根多喝了几口酒,抬头见厕所外一个女人正在垃圾筒里扒东西吃,这是个傻姑,出现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白天她一个垃圾一个垃圾地挨着翻找东西吃,晚上就随便依着一个垃圾桶睡觉,有时甚至钻在垃圾桶里。一天晚上,一个出门散步的老太太拿了一袋垃圾出来扔,突然发现刚扔下去的垃圾飞了出来,吓得她以为遇见了鬼,原来是她打搅了傻姑睡觉,傻姑又把一包垃圾扔了出来。核桃脸滋地呡了一口酒,眼睛充血地打量苦根,问:你敢不敢把她干了。苦根脑袋就轰一声热了,说:怎么不敢?核桃脸说,那你去呀,你去呀。苦根嚯地站起来,把盘子里剩下的几粒花生米倒在手心里,偏偏倒倒地走近傻姑。核桃脸看着傻姑伸手去抓苦根手上的花生米,苦根趁机把她拉到怀里,拖进了厕所里。
深秋季节,天凉了,核桃脸坐在厕所门口,看着道路边上的树枝上,掉了一片黄叶下来,又掉了一片。他忘了喝酒。
以后,苦根和房东磨破嘴皮,终于得到允许,晚上在屋檐下拉一张塑料布,隔出一间屋子来,铺上干草,算是有了一个固定的家。傻姑白天还是钻垃圾桶,晚上就回到这间塑料屋里睡觉。傻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眼看就要生了。苦根又喜又忧。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后,再苦的生活也成甜的了。却又担心傻姑生下个怪胎来,再说,自己的温饱尚没有解决,一下子多出两张嘴里,日子可怎么过。
听说买彩票可以中五百万,苦根就把自己逼成了彩迷。每天七点钟,他准时收摊,走两里路到附近的一个彩票投注点买彩票。这个世界,人人都在做一本万利的发财梦,彩票店常常被挤得水泄不通。苦根不知道怎么下注,开始的时候,每天花两元钱,机选一注。一个星期下来,一次也没中,就有些灰心,每天在彩票机前唉声叹气,说自己把一家人一个星期的菜钱挥霍掉了。一个彩迷给苦根传授经验,买彩票哪能机选呢,要自己分析,你看那球的走势图,刚开了6号蓝球,下期开6号的可能性小,13号已经36期没开了,该开了。今天我全买13号蓝球。苦根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将信将疑地买了一张,他把自己的生日拆了一下,组成了6个数字,蓝球他没有多想,选定13。第二天一大早,彩票店还没开门他就到了,蹲在门口等开奖信息。核桃脸有一台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黑白电视机,本来头上晚上可以到那里看现场开奖情况的,但苦根不想让核桃脸知道自己买彩票,更担心自己如果中了五百万,核桃脸会不会把自己谋杀了?事实证明,这种假设是可能的,因为不久以后,在他出车祸时,核桃脸顺理成章就接管了他的事业。
去年十月那场车祸,让苦根的一条腿废了。
那天早上下了雨,其实是前一天晚上下了雨,一时没刹住,第二天,雨虽接近尾声,但还滴滴嗒嗒地舍不得退场。苦根生好了炉子,接着过街到对门厕所里提水,回来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把他撞伤了。他当时就晕了,醒过来时四周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他只感到右腿巨痛,轻轻摸了一下,湿漉漉、酽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迹。苦根拿火机照了一下腿,吓得哭了,忙拿手压着伤口止血。他的呻吟声把守公厕的核桃脸招来了。苦根说,我的腿断了。核桃脸说,腿断了有啥打紧?又不是命断了。东街有个医生治跌打损伤很厉害,特别是接骨,一接一个好,找他给你敷点药就好了。
医生不敢接招,苦根走不得路,只好叫了救护车来。这一切,他都是瞒着雪萤做的。自从与傻姑做了夫妻以来,他就很少和雪萤联系了,总感觉抬不起头似的。医院只给苦根处理了外伤,然后叫他住院坐手术。手术费是没有的。手术就拖着。在医院待着,天天闻药水味儿,听病人痛苦呻吟,没病也得惹上病。既然手术做不成,不如还回家剃自己的头,买自己的彩票,万一真中了五百万,自己的腿不就有救了?
回去后,苦根就发现了问题。傻姑把家搬到厕所去了。苦根很生气,核桃脸说,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还想怎么着?苦根腿上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了,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龇着牙,冲到床边抱起自己半岁大的女儿,一瘸一拐地走了。但好像核桃脸并没有半点要和他争抢婴儿的意思。
社会主义社会,不能叫良民饿死吧?共产党的医院,不能对老百姓的死视而不见吧?苦根堂而皇之地赖在病房,以拾垃圾为生,成为寄生在医院里的一条虫。
医院先理后兵地赶了他几次,把他的烂皮鞋和几个装废品的塑料袋拖出了医院。来人告诉他,你这种情况,应该去找民政局,去找救助站,这不是医院能解决的问题。苦根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找。医院冤,我被撞断了腿,又找不到凶手,我更冤呢。
几次走,又几次回。不像被赶,倒像是去某处走亲戚,完了又高高兴兴地回家。到后来,干脆就不走了。院方再来人赶他,他便学另一个病人,抱着女儿爬到窗台上,院方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悲剧还是来了。
日期:2011-08-07 16:04:04
3
老天爷热得不让人活。说什么也得给女儿弄一台风扇。
苦根鼓起勇气走到护士办公室,见里面一个漂亮的小护士正在写什么,风扇就在她身后的铁皮柜旁。苦根站在门边,不时伸脑袋打探一下,看护士忙完没。护士始终没有抬头,苦根始终不敢跨进去。
想着女儿做梦都在哭,一种责任感给了苦根胆量。尽管门是开着的,他还是象征性地推了一下,并制造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女护士终于抬起了头,木然地看着他。苦根陪着笑脸,怯怯地说:“护士老师,我、我想借一下你的风扇。”
护士本能把瞟了一眼放在角落的风扇,说:“那不是我的,我没有权力借给你。”
“可是,我的女儿都热出病来了,病房里又没有空调,求你可怜一下孩子吧。”苦根装出很可怜的样子。
护士有些犹豫。
苦根趁热打铁:“反正风扇在这儿也没用,借给我用吧,我和孩子都会感激你的。”
“可是——”
见护士没有明显反对,苦根胆子便大起来,朝目标走去。
“干什么?!抢劫啊?”
抢劫两个字,像两只苍蝇飞进了苦根的嘴里。积蓄已久的怨和愤都被挑起来了。凭什么你们可以享受空调,我们连风扇也不能吹一下?你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他把心一横,“今天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伸手去提风扇。护士一边和他拉,一边尖叫:“莽哥,歪仔,快来,有人抢东西!”
隔壁值班的一位络腮胡医生冲了过来,揉着惺忪睡眼,“什么事?”
“莽哥,他想抢办公室的风扇。”女护士说话的语调平缓下来。络腮胡很生气,说:“敢欺负我们小叶,滚!”
苦根手里抓着风扇底座,猛地一拉,叶护士被甩出去,把办公桌上的一叠病历牌碰翻在地,一个白瓷茶杯盖摔坏了一个缺,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苦根脚下。另外有两名医生也闻讯赶了来。络腮胡神气地冲过来,想打苦根,其它医生也都跟上去,只小叶躲到一边观望。
苦根见三条大汉朝自己扑来,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把风扇抡在办公桌上,哗啦一声,桌面上的玻璃碎成几块。苦根舞动玻璃刀,威胁道:“不准过来,不准过来!”络腮胡使了一个眼色,提起一张凳子迎击苦根手中的玻璃,另一名医生提一张凳子悄悄绕到苦根后面,正要朝苦根头上砸下去,苦根猛然发觉了,回身一挥。一声尖叫,凳子跌落在地,玻璃被迅速染红。小叶惊慌地打起电话:“不得了了,杀人了,快来,住院部A座五楼护士办公室!”
正在四楼巡逻的两名保安立即赶到出事地点。苦根正和两名医生对峙。小叶扶着受伤的医生出去了,苦根瞟了一眼,只见她白色工作服的屁股位置,有两个醒目的黄色手印。他觉得很奇怪,好几个护士的工作服,都在同一位置有两个模糊的黄色手印。这时,身着制服的保安进来了,苦根浑身颤抖起来,那一瞬间,他竟然走神了。玻璃掉到地上,听到哗啦响,他才惊醒,惊恐地看着保安手上的警棍。保安见他手上已没有凶器,小心地包抄过去。
苦根绝望地叫道:“不要过来!”
保安挥了挥手里的警棍,算是回答。保安越来越近,苦根回头看了看。身后是敞亮的窗户。
医院住院部A号楼五楼炸了锅,病人把护士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身穿制服的保安不断赶来,把围观群众疏散。一个保安对苦根说:“把手举起来,放到头部后面。不准动!”
保安越来越多。
制服在眼前晃动,一片模糊,分不清是保安还是警察。苦根听到哐啷一声,仿佛是电梯上行中突然撞到异物。电梯,警察,制服。苦根头疼欲裂,他呆滞地转过身,翻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楼下是临时性的多功能厅,那里正在举行庆祝七一文艺表演,歌声从门隙飘出来,还带着空调的丝丝凉意。两个在门外侯场的女护士,正对着小圆镜补妆。突然,身后啪的一声响,回头一看,一个血糊糊的人,手脚向四个方向伸着,像一只死蜘蛛趴在地上。血从身底流出,蜿蜒而下,一直爬到一个女护士的脚下。女护士像踩了蛇一样,本能地迅速后蹿,后脑勺在玻璃门上撞得砰的一声,亮闪闪的镜片随即也碎了一地。
那个女护士其实并没有看到苦根坠楼的过程,但她坚称自己看到了。她说,苦根从楼上坠落的样子,就像是一片银杏枯叶,或者一只死蛾子,轻飘飘地落下来,又轻飘飘地被带走了。生命,涣散成一只蜘蛛,以及一滩血,弄脏了她为演出新买的白色皮鞋,以及心情。
苦根的痛苦结束了。于是,一航的痛苦开始了。
日期:2011-08-08 13:20:07
第二章
1
总在最需要的时候找不到眼镜。
一航不是那种喜欢看电视的人,电视却成天开着,只要他在家里,不管他在做什么。电视成了一航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一条河流,不管世间发生什么事,每天只顾静静地流过去。一航能感觉到河水的流动,感到这种流动带给这间冷清的屋子丝丝暖意和生气。
这是华西建筑公司的职工宿舍,建筑的历史比较悠久了,但因为是为自己修的房子,外观陈旧,却相当坚固。小区里大部分是老年人,三天两头便有哀乐响起,一股焚烧纸钱与香烛的味道,弥漫在小区里。所以,一航不爱出门,怕遇上一桌桌一边打麻将一边吊丧的人。一航感到,如果长期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的心态可能会变得苍老,如果不是考虑到租金便宜,加上搬家麻烦,他非换住处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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