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曲

作者: 林惊风

  日期:2011-10-16 10:22:00
  内容简介
  秦末,朝政动荡,黎民流落,天示诸多异象,预兆世事。始皇震恐,遂生“玄武移祸”之计。机关师任川渟受命行之,却想将计就计,挟以绝伦之智,意欲从秦陵逃生。而此时方士徐福令爱徒陆虚生携不死神药返回中原进献,恰逢始皇驾崩,处境危险,只好将其托于任川渟,却没想引发奇变……从此他历经艰险传奇,在交相攻伐的格局中,命运跌宕起伏。徐福名为始皇帝求不死神药,其实乃另有深意……种种因缘不断,历经乱世洗劫后,沉睡千年,却不绝如缕,直到明末,更迁延至现代……生死、爱恨、阴谋、恩仇、悲愤、宽容、淳朴、诡诈,机缘、奋争,战争与爱情,政治与科学……处处悬疑,揪紧人心,百科知识,无不囊括,在历史的忠诚陈述中,一切磅礴上演。

  无生曲壹:海客瀛洲
  第一章:骊山陵墓
  风徐徐,夜茫茫,星月婉华,天地清朗。
  秦始皇三十六年,春末四月,亥时已过,咸阳南郊的骊山如一匹骏马,横亘于天地之间,洒脱不羁。骊山北麓更为陡峭,风掠其上,林木萧萧回响,时如怒吼,时如密语,细细聆听,声势虽大,却偏又蕴含着无限的凄凉幽咽,低沉凝重,令人毛骨悚然。北麓在山林最密处,其势开始向西婉转,逶迤递进,遥不可望。而在山林下,顺一条泥土小道向东前行,约一里处,则是一片茂密的桃林。

  人间四月芳菲尽,诗人敏察于景物变迁,字字珠玑,一语中的。桃林范围广袤无垠,一望无际,盘根虬札,疏密有致。只是桃花差不多都已落在地上,化为了泥土,偶有留下者,也被雨水灰尘以及人的足印践踏,不堪赏玩。唯有东首连接小道处,竟有一朵粉红的花儿长在高枝上,兀然傲立,不惧风雨。
  不知何时,远处飞来了一只流莺,恰恰停在了这朵桃花边,大约是出于好奇,这流莺竟一口将桃花啄了下来,意欲玩耍吞食,可还没等及它吞进肚中,陡然间起了一阵狂风,将花瓣刮去,风势甚大且持久,这瓣桃花便在天地间飘飘荡荡,时俯时起,直到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落在了地面上,而这时,一只穿着牛皮皂靴的脚正好要踩将上去。

  电光火石间,牛皮皂靴戛然而止,并轻轻地避在了一边。接着,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将花瓣小心翼翼地拾在了掌心。
  细细看来,拾花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皮肤白皙,淡淡觜须,剑眉入鬓,面容恬静,身上流淌着一种旷达恬淡的处士风范。而他旁边,则跟着一位浓眉大眼的汉子,约四十出头,身材魁梧,骨骼宽大,敦厚壮实,猛看去犹如一堵墙般,颌下一部浓密的络腮胡须尤其引人注目。
  这男子现任秦始皇骊山陵墓内的机关总设计师,姓任,名川渟,大汉是他的佐尉,姓余,名存义,分管陵墓内的雕刻凿挖之职。此二人正刚刚走出官舍,欲到陵墓底部去一趟,进行各自最后一道工序的完作。
  余存义笑道:“川渟,你对一瓣桃花都如此爱惜,难怪人都说你是儒雅之士,为兄是粗人,自然不懂。想来伤春惜春,在你们文人心中,天生便该是这样的。”
  任川渟呵呵一笑,他的笑向来和别人不同,只是嘴角微微一动,其道:“大哥误解了,我并非是一味的伤春惜春,只是想这桃瓣万一来自冤魂林,如被人践踏了,岂不是又添加一重苦难和罪孽?”

  余存义深深叹息一声,道:“老天爷真不公平,同样是人,有的便做了王侯公子,有的则是徒隶百姓,如此到倒也罢了。可恨那王侯公子根本不懂体恤民生,这骊山每日尸积如山,该有多少冤魂野鬼?”
  任川渟亦叹息道:“骊山陵墓这万世伟业,看似巧夺天工,气度恢弘,但为之付出的,无不是累累白骨,又怎能是一个冤魂林所承载的?” 说罢,轻轻向那桃瓣吹了口气,桃瓣便又袅袅升空,顺风飘起,落在了旁边一个小小的池塘上。
  余存义看着桃瓣落下,忽道:“为兄在这骊山做工也十余年了,常听人提到冤魂林,虽晓得个大概,但因何起源却不明晓,川渟你知道吗?”
  任川渟面容浮起一丝伤感,苦笑道:“冤魂林上的第一株桃树便是我栽下的,二十年来,我何曾忘记过?”
  余存义与任川渟同处共事,后来又调为他的佐尉,关系渐渐融洽,遂成为莫逆之交,平时的闲谈和称呼从不拘泥,其时朝政严苛,严禁私议,只因两人相熟,又夜深无人,便偶作交谈。但任川渟向来少提私人之事,现闻此说,余存义吃惊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何又要栽那棵桃树呢?莫不是有亲人葬于这冤魂林?”

  任川渟苦笑道:“我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五岁那年,领养我的人由于养活不起,将我遗弃在了骊山边。在骊山,我才遇到了一个世上最亲的人,而那个人便躺在了冤魂林下。”
  余存义见任川渟面色惨然,有心安慰,便道:“人有生老病死,谁也免不掉,川渟你还是要节哀啊,只要心中能常常念叨着,不管是生的死的也都无遗憾了。”
  任川渟道:“我心中虽长怀着一个遗憾,但他在九泉之下想也能瞑目了,这冤魂林便因他而起,也由他而兴。他一生虽默默无闻,可却是世间最伟大的人,这么多朋友偎依着他,他该不会孤独。”
  余存义道:“不知他是谁?”
  任川渟道:“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工匠,在骊山工作劳役了十年,却无人知道他姓氏家乡,他死之后,骊山的徒役们感于他助人为乐的恩德,凑钱将他风光埋葬,并由我在他坟头栽下了一株桃树,这便是冤魂林的起源。”

  余存义道:“那是不是后来徒役工匠们死了,都想把坟埋在他旁边,并种下一株桃树。时间久了,那桃林才会如此广大。”
  任川渟道:“或许无名者,才是真正的英雄,就如这骊山陵墓,虽是为始皇帝陛下而建,令其一如生前,垂名千古。但是,真正的光辉却该属于这冤魂林。”
  余存义道:“为何叫冤魂林?”
  任川渟道:“埋在那桃林下的,哪个不是苦难的灵魂,达官贵人者,一如始皇帝陛下,只会大兴土木,广建墓圹,岂能满足于坟头上只栽一株小小的桃树而已。”
  余存义道:“常听人说道,坟墓旁边往往都栽松柏,以象征万古长青,其次是白杨,以象征萧杀悲凉,至于桃树为兄则从未听说过。”
  任川渟道:“桃树只为老公匠他们而栽,天下树木繁多,适合他们的却无过于桃树。”

  余存义道:“为啥?”
  任川渟道:“桃也,逃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们才能逃出骊山这座人间炼狱。肉体已被折磨至死,并腐朽于泥土,于是会对另一个世界更加充满憧憬,以期望自由自在。”说完,任川渟不由得抬眼看了看陵墓,由于工程已近完工,陵墓的封土现已垒起十余丈,巍巍然如山丘般,两边更是长满了荆条棘枝。
  余存义闻听此说,心内也是一阵伤感,不再言语。两人口中虽交谈不断,脚步却没有放下,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青岩场。
  青岩场是骊山陵墓墓道口与工地的交接处,因地上铺满青条石而得名,其方圆约有半里,所有工匠都要在这核对铜符,并进行细致地搜身方可下陵,其返回时,亦有严格搜查,以防奸诈破坏。青岩场之前,由禁军看守,防止徒役逃脱反抗,而到了青岩场,则由陵墓的吏员接管,禁军不准多踏一步。是以对青岩场工匠们都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在这里,他们开始摆脱官军虎视眈眈的压抑,而多少获得了一点自由,起码能偷偷懒,直起腰吸一口气。

  任川渟、余存义早已与青岩场的吏员混熟,夜间人少,且又身处官位,所以核对铜符后,便没有细致搜身。过关后,两人走到了墓道口,道口由巨大的松木层层搭建,外面覆以青砖灰瓦,可容两辆马车并驰。任、余两人信步走了上去,空空荡荡,只有墓道内的铜灯嗞嗞燃烧,静谧中,任川渟回首向外望了一眼。
  骊山陵墓工地上最高峰时曾有七十二万人劳作,可想其场地之大,现虽是尾工,徒役也不下四十万。是以黑压压的帐篷连绵不绝,地上更是处处堆放着巨大的木料,方石,泥塑,兵器,及各种铜铁构件与工具,又有火把闪耀其间,掺杂着此起彼伏的匠人的鼾声或者呻吟。猛不丁看去,就是一个躺在地上的怪兽,身上点缀着青碧色的磷光,嘴中在不住地悲鸣。

  陵墓结构巨大,秦始皇仿照咸阳城的格局,由里到外将其分为地宫、内城、外城。其中地宫是最核心处,也是放置棺椁的所在。任、余两人要去的,正是地宫,且是摆放棺椁的主墓室,因为这里是重中之重,出不得任何一点差错,所以机关的施工放在了最后。
  进入主墓室后,两人便分开,各自去所职处。任川渟迈步走向了主墓室左角的机关总控室,经过数十年精心劳作,任川渟已将秦陵内的机关布置完毕,伏弩、积沙、陷坑等星罗棋布,无所不在,整个秦陵内尤其地宫便成了一个天罗地网,一旦机关启动,任何人都不能在里面前行一步,纵使是任川渟本人亦不可。
  按照大秦帝国左丞相李斯的步骤,任川渟为调试检核方便,而建造了这样一个机关总控室,一旦秦始皇的灵柩进入地宫,则机关总控室将被毁坏,整个秦陵的机关便再也无法控制,只能进入永恒的待发状态,其心机之深重,手段之毒辣,令人惊恐。
  约一个时辰后,任川渟工作完毕,向地宫中央处走去,按照计划,余存义将在那里与他会合,然后两人一起返回到地面官舍。
  波折便从这里开始,在地宫中央,任川渟竟然没有找到余存义,地上散落着刀凿锤锥,显是余存义工作后留下的。任川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了解余存义的性格,正如余存义了解他一般。任川渟凡做事,总是擅用智谋,备细考虑,有妙手回春之誉,常常令疑难之事迎刃而解,而余存义最大的特点则是性格粗犷,信义当先,说话虽糙,但绝不食言,更不会误约。

  任川渟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他虽说不上来,但心中不祥的预感却如大雾般弥漫开来,地宫内不知何时竟吹进一股猛劲的阴风,四壁的烛台顿时熄灭了一半。任川渟忍不住拢了拢锦衣,准备向周边寻找。他脚还没挪动几步,忽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忍不住一个趔趄。
  借着微弱的烛火之光,他向下看了眼是何物,一看之下,脸竟倏然变色,而能让任川渟吃惊的,则一定是极其重要的变故。
  意外,总是出在最后一天。对于余存义来说,它没有例外。
  日期:2011-10-16 10:27:00
  第二章:一石三鸟
  (2.1)秦陵地宫内,嬴政要求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上具天文者,是在穹顶上绘制或雕琢出满天的日月星辰,二十八宿;下具地理者,是仿照江河大川,将地面凿挖其形,渠道纵横相交,再灌以水银,用机械催其涌流,如波浪般。凿挖雕刻正是余存义的本职工作,十余年来,他几乎是泡在了地宫内,才将“地理”者完工,“天文”者则只差北极星了,只要浅浅刻出其形,则大功告成。

  余存义今天的任务就是将北极星雕琢完毕,这是所有工序中最后一道,也是最简单的一道。对于余存义来说,他只要在墨线勾画下的形状内,按部就班地拿起刀凿,轻轻抛去一层石屑即可。
  与任川渟分别际,余存义搬来了云梯,架起了承脚板,朝任川渟抱了抱拳后,便攀到了地宫的穹顶上,拿起了刀凿,准备开工。当他凿子刚刚举起,凿尖碰到穹顶的石板时,任川渟的背影恰好在转弯处消失。余存义忽嘿嘿一笑,放下了凿子,顺着云梯又爬了下来。
  他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砸吧了一下嘴唇,春天之际,嘴唇已有些干裂,微微起了些血缝,余存义却并不在意,他只是将手伸向了上衣的肚腹间,肚腹间微微有些凸起,余存义身宽体胖,向来如此,倒也无甚惊奇。余存义手一用劲,竟嘶的一声,凸起瞬间变成了凹陷,他的手中赫然多了一个牛皮囊,而囊中则装满了清香的美酒。

  “乃母!老子已三个月没沾酒了,简直要憋疯了”,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余存义举起酒囊,咕咚咕咚灌了一阵,清冽的酒水顺着他的髯须流下,甚至在地上也滴落成滩。而直到余存义将一囊酒喝光,他才发现这个情况,害的他围着这一小摊酒打圈徘徊,口中不住地发出惋惜之声。
  在当时的骊山工地,酒贵如金并不是一句妄言,甚至可以说,这种形容程度还不够真实。有很多人,酒瘾长久被压制,浑身如被虫爬一般,生不如死,又加上日复一日地劳作,也看不到尽头,所以宁愿舍弃自己的一条命,来换取一顿牛饮,只求这断头酒来的更暴烈和痛快些。
  秦朝之时,盐、酒、茶皆实行朝廷专卖,为了摄取最大利润,官营机构利用垄断权,大肆抬价,尤其是酒的价格已到了一般平民远远不能承受的地步。所以当时亡命之徒私酿私贩酒水蔚然成风,可见朝廷盘剥之严苛,利润之大,而在秦末,至少有十分之一的私贩酒水都卖到了骊山。原因只有一点:李斯下令,为保证骊山工匠专心务工,此地禁酒。除非有大功者,才能得到额外赏赐。

  余存义十年来,只得到了三次赏酒的机会,这对于嗜酒如命的他来说,无论如何是无法忍受的,他恨不得日日泡在酒缸中才好。于是,余存义只好选择了偷买,而私自买酒喝酒在骊山都是大罪,已够入五刑,髡首黥面的了,情节严重者,甚至要枭首弃市,但对于余存义来说,这些并不是他要背着任川渟喝酒的原因。任川渟和他一样,亦爱饮酒,而且两人义结金兰,以兄弟相呼,余存义做任何事都光明磊落,但唯独喝酒必须要偷偷摸摸。因为只要任川渟发现了,他这顿酒要么喝不好,要么喝不成,绝无例外。

  任川渟是一个高度自律的人,以身作则,小心谨慎,从不违反法纪。在骊山除了赏酒外,他向来是滴酒不沾,而且极度反感别人纵酒。在官舍尚且谨严如此,在陵墓内更是可想而知。但今天余存义实在熬不过酒瘾,便挖空心思偷偷带进了一囊。
  他今天之所以敢放开肚皮喝,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今天的收尾实在简单至极,他只要依葫芦画瓢地应付一番,便大功告成了。别说睁着眼,就是闭着,他自忖也不会出丝毫差错。
  酒喝完之后,乘着酒兴,余存义重新爬上了穹顶,拿起刀凿,照着划好的墨线凿了下去。十余年来,他凭借着自己的天赋手感,练就了一身雕琢的绝技,从无败笔。
  开凿之后,他的手感越来越顺畅,兴致也越来越高,凿石的砰砰之声不绝于耳,直到第十八凿的时候,他才猛然间停手,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并越来越大。一肚子的热酒,大都化成了一脸的冷汗,肆意流淌。
  他的手感从无出错,这次也不例外,凿痕工整而圆润,绝不拖泥带水,致命的是,他的眼却出了错,不知是不是冒了金星的缘故,他这一十八凿竟都凿在了墨线之外。北极星无丝毫成形,北极星的周边却凹出了一个小坑,而在地宫顶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这么深的凹坑的,秦始皇要的是壁画藻饰,而不是千疮百孔。

  “大错不可挽回,老子算是活到头了!”余存义喃喃自语道。
  他心中泛出了一点苦味,不过转眼之间,他突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他心中,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该嘤嘤啜泣,而眼泪,更是耻辱。
  死则死矣,能有何惧?一个残躯,焉知十八年后重生,不会更帅一些?在狂笑之后,余存义心内的豪气猛然提起,一股股激升上来,而往往这个时候,他是更加迫切地需要喝酒。
  酒呢?酒喝光了。谁喝光的?自己。余存义抬手啪啪地甩了自己两巴掌。打过之后,他心中忽起了一阵茫然,渐渐的茫然又退去了,他脑子完全清醒了过来,而不再像刚才那般激愤。
  这时候,他才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自己必死无疑,二是是谁让自己必死无疑的?很显然,这个答案肯定不再是自己,否则便成了绕口令了。

  “乃母!嬴政老儿!嬴政老儿!乃母!乃母!”余存义忽然吼叫了起来,他气沉丹田,故声音充沛,回音良久,只可惜机关控制室是完全隔音的,他连一个听众都找不到。
  日期:2011-10-16 10:27:47
  (2.2)“嬴政老儿,你既然一心想着长生不老,为何还要修这个陵墓,不修这个陵墓,老子怎要偷偷摸摸喝酒?不喝酒,老子怎会失手?嬴政老儿,你心被狗吃了,你虽然能埋在这秦陵内,可下辈子你只能做猪做狗做马做牛,老子成了你的主人,老子用鞭子抽死你!嬴政老儿,你不过是一个商贾的私生子,你身上有什么大秦帝国的血统,你恬不知耻,凭什么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嬴政老儿,乃母!你是个小人,老子看不起你!”

  趁着余存义在发疯地咒骂,我们顺便可以理清一下嬴政的身世。据《史纪》记载,嬴政本是阳翟大商人吕不韦与宠姬的儿子,不过当宠姬怀上嬴政的时候,偏偏被异人(后来的秦庄襄王)看中,遂强要了去。当时吕不韦认为异人奇货可居,倾家荡产在其身上投资,不得不忍痛割爱。商人在先秦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职业,所以,余存义骂嬴政出生卑贱,倒也有根有据。

  骂人虽然过瘾,却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尤其是这地宫,是世上最好的骂人场所,因为没有听众,绝不会外泄,而这却偏又是骂人者最深沉的悲哀。余存义怒气难消,心中的火苗越窜越高,于是,他脑海中浮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报复计划。
  他再度爬上了穹顶,挥起了刀凿,在那小坑内疯狂地砍凿了一番,直到把北极星周围砍得伤痕累累,把小坑凿成了大坑,方才罢手。他心中得意一笑:“嬴政老儿,你既然用刑法让我去死,那我则让你死去后都不得安宁,看看谁的手段够歹毒和凌厉?”
  当任川渟踢到那个牛皮囊,并闻到了一股酒香时,他已猜到了七八分。再一抬头,果然看见了那个大坑。这种疯癫的报复手段,普天下怕也只有余存义能做的出来。不怕死的人很多,但不怕嬴政威慑的人却很少。要知道,一般人听到嬴政的名讳已然双腿颤抖,更何况在地宫内胡作非为?
  任川渟已经猜不出来,余存义闯下的祸按照大秦刑法该怎么审判,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余存义的惩罚一定会成为特例,严厉到不能再严厉。诛九族怕已是嬴政格外开恩了呢。
  任川渟摸出了火刀火镰,将地宫内被吹灭的烛台一一点着,然后对着那个大坑出神了很久,遇事他从不轻易判断,必须百般审详,做到心中有数。大约足足盯了一刻钟左右,任川渟脸上的阴影慢慢褪去,代之的竟然是一点喜色。
  在地宫西南角的水银坑内,任川渟找到了余存义,他正箕踞而坐,脸上一股傲然之气,看见任川渟走来,便哈哈大笑道:“川渟,为兄今天做了一件谁见谁挑大拇指的功业,你看见了吗?大秦天下有万万豪杰,但敢这样做的,也只有我了。”

  任川渟只淡淡回了句:“看见了。”便不再言语。
  对于任川渟的冷漠,余存义已经习惯,他便接着道:“嬴政老儿,乃母……”他突想起任川渟厌恶脏话,忙顺音掩饰道:“乃汝所知道的。川渟,嬴政老儿不顾民生艰难,成天只想着大兴土木,骊山还没修好,又建起了阿房宫,天下更是处处都有行宫,如此暴君,让他死了之后,躺在棺材里,盯着地宫顶上的一个大坑,怎不令人解气?”

  任川渟知此不过是气话,嬴政难道不能令人修补?但也无需戳穿,遂道:“你如此说,倒也颇有道理,只是为大哥不值。”
  余存义道:“川渟,难道为兄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只要出了心中这股恶气,脑袋掉了,不过才一个疤,有啥担忧?”
  任川渟呵呵一笑,道:“你解了气,做了义士,死是理所当然之事,川渟担忧的乃是另外一人。”
  余存义道:“谁?”
  任川渟悠悠道:“你的儿子,余光义。”
  余存义脸色大变,心中似被锥子猛刺了一下,一阵剧痛。他年青时便做了鳏夫,唯有一子,后来自己到了骊山,便寄养在亲戚家,是以刚才只顾意气风发,竟忽略了儿子。沉默许久,余存义才叹口气道:“唉,人各安其命,这个孽娃子,只能怪他命苦,投生得不好。”
  口中虽如此说,但念及父子之情,舔犊情深,再想到他襁褓中便已丧母,自己漂泊在外,更未照顾过他,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声音竟有些沙哑。
  任川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久后,余存义才道:“川渟,如果你能活着出骊山,替我好好照顾儿子。这里,受为兄一拜。”说完,便躬身要拜,任川渟忙扶起他道:“若要托孤,也非现在,川渟之心,大哥岂能不知?冤魂林内,川渟再也不想栽下桃树了。”

  余存义一听任川渟话中有话,忙道:“川渟,你是不是想出什么点子了?为兄是粗人,你千万别卖关子!”
  任川渟笑了笑道:“我想到一计,可一石三鸟。”
  余存义忙道:“哪三鸟?”这话说出,连他都觉得有些别扭,不过情况紧急,也顾不了许多。
  任川渟道:“其一,可令你免罪得赏;其二:可令少府兼骊山陵墓督管章邯大人在始皇帝面前邀功得宠。”
  余存义惊喜道:“啊?竟可以如此!那其三呢?”
  任川渟想了想,才笑笑道:“其三,不知何年何月我们好好地喝一次酒?”

  余存义虽觉此答案勉强,但不及多问,催道:“你快快说出计策,川渟,为兄心中现如被火把烤着一般,煎熬得紧。你干嘛还要歪这些文词呢?”
  任川渟笑道:“任何秘密在揭开之前都该高深莫测一些,否则,人怎能细细聆听呢?”
  日期:2011-10-17 07:08:25
  第三章:棋局突变
  (3.1)余存义道:“川渟,别再兜圈子了,急煞人也。”
  任川渟道:“你有没细细看过,你凿下的那坑像一个什么?”
  “像什么?”余存义不自觉问道,他不过是信手乱凿,到没注意到这点。
  “像一只眼睛。”
  “眼睛?”余疑义盯着任川渟的眼睛看起来,再回忆那个坑的形状,摇头道:“虽有些像,但并不很像。”他长年从事雕琢工作,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形状自熟稔于心。
  任川渟笑道:“不是人的眼睛,而是龙的眼睛。”
  “龙的眼睛!”余存义嘴里重复了一下,依旧不得其解。

  “那坑狭长而扁,中凸而边窄,比作龙的眼睛有何不可?”任川渟笑道。
  余存义点了点头,如果按照严格的绘形标准,比作人眼还有些偏差,但比作龙眼,却恰当不过。因为龙本身就是虚拟之物,可以容许偏差。但他仍不明白,问道:“即使像一只龙眼,又怎么能救我呢?”
  任川渟道:“关键不在眼,而在于龙之一字。”
  余存义道:“龙又如何?”他兴趣大增,似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丝希望。
  任川渟道:“龙是始皇帝陛下的化身,朝中谄谀之臣常将始皇帝陛下比作祖龙,而只要听到这个比拟,始皇帝陛下无不龙颜大悦,大加赏赐,想来你是知道的。”

  余存义点点头。
  “但若论及对始皇帝龙之化身一事最大的奉承和赞美,那些只能付之一哂,如能在始皇帝的陵墓中雕琢出一条腾跃的龙,以象征始皇帝陛下升于九天之上,那些谄谀之词还有吸引力吗?”
  余存义恍然大悟,连连用拳头捶自己脑袋,佩服道:“妙,太妙了,川渟你这一计,确实是个好招儿。”不过想了下,他又忧虑道:“现工期紧迫,而且穹顶上已绘出那么多星辰图像,纵使有了一只龙眼,又那还有空间再另雕琢出一只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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