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巷口的那对狗男女

作者: 季海东

  日期:2011-9-5 14:35:00
  《坐在巷口的那对狗男女》
  (80后励志小说全文13万字已完稿)
  【故事梗概】:
  这是青梅竹马的绯闻——他们是桌子上划道“三八线”就能拧上的同桌,打小青梅竹马。他们就像英语课本里的李雷和韩梅梅,不时有点儿小冲突,心中有点儿小暧昧。

  这是欲说还休的爱恋——他忘不了奔驰轿跑里刘美丽戴着太阳镜的那张俏脸,更无法释怀递给刘美丽的一杯红方和一夜疯狂;她是庞大金融帝国的女主人,他并不知晓刘美丽身上蕴含的巨大能量。
  这是跨越国际的情仇——Lucy酒吧里,他意外结识“用一袋大米换来的”朝鲜姑娘夏沫。于是,梦魇中就有了鸭绿江面呼啸而过的子弹,无处不在的跟踪,还有最后那场用逃跑完成的婚礼……
  【作者简介】:
  季海东,1981年生,山东临沂人。高中即发表作品,大学开始长篇小说创作,写有长篇小说《化学心情下的爱情反应》。当过记者,现为教师。作家协会成员。商业征文获过全国特等奖,纯文学征文获过全国一等奖,作品多次发表在《山东文学》《普洱》等省级刊物。2010年出版长篇小说《咱们小时候:属于80后的鸡零狗碎》(中国友谊出版社),《都市时报》《春城晚报》书评作家。写有文化随笔《咸宁师专的狐步舞》。2010年7月接受《沂蒙晚报》媒体专访。2011年签约出版长篇小说《爱情保卫战》(中国华侨出版社)。

  【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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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1-09-05 14:37:47
  坐在巷口的那对狗男女
  逝去的青春,想抓住点什么,却无能为力

  80年代,还未来得及回忆,青春便已散场……
  1
  阿龙一边用铅笔摇着卡带,一边想着恼人的官司。
  他的铅笔盒里总有些粗细不等的铅笔、圆珠笔和钢笔。前两者是专门摇磁带用的,通常一盘卡带听完,为了节省电池,就抠出来,将笔捅进去,以一种藏族同胞摇铃的奇怪姿势,将一侧饱满的深灰色带子转到另一边。这个过程比较耗时,好在他上课也不怎么听讲,老师在上面谆谆教诲,他在下面摇得虎虎生风。
  钢笔一般是不能用来转的,否则一盘卡带摇完,手心会浸满蓝色英雄牌墨水。即便如此,他还是干过类似愚蠢的事,这要看蒋梅听歌的急切程度。阿龙摇好的卡带,多半都是给蒋梅预备的。他会不声不响把摇好的卡带放进蒋梅的桌洞里,然后看她用细白葱嫩的小手,把卡带压进随身听,咔吧一声,如子弹上膛。
  蒋梅和阿龙同桌多年,这个习惯也保持了多年,甚至她的一个眼神,阿龙就能判断出她想要听哪一盘卡带。比手心浸满蓝色英雄牌墨水还要倒霉的是,有时会遇上圈数超长的卡带,仿佛总也摇不完,右臂在空中机械地画圆,直到酸麻为止。那样的情况只遇到过一次,卡带是雅尼的音乐会,忒长,少有的货真价实。

  庆幸的是,蒋梅今天并不想听雅尼,她甚至没有听歌的兴致,最后竟哭起来。
  蒋梅的哭声不大,却仍引来不少目光,目光如箭,嗖嗖掠过阿龙的两耳。他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向他冲来,排山倒海,抬眼望去,正好和蛮子四目相对。蛮子的眼睛里冒着火,鼻子里喷着烟,身子一起一伏,好像随时都要弹射出去,于空中翻几个跟头,随便抽出把武器,就把阿龙灭了。
  阿龙低下头,他倒不是怕蛮子,比蛮子更可怕的是官司。
  他仔细回想那天下午发生的事。那是放学时间,教室里只剩下他和蒋梅。蒋梅听着耳机,阿龙活动着已经僵硬的右臂,雅尼在随身听里激情澎湃地指挥乐队。他们不知道,整栋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人了,清校的老师正逐一排查教室,准备最后锁门。也是巧了,排查老师经过教室的时候,蒋梅的耳机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阿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便松了下裤带。

  注意,这个细节很重要:蒋梅俯身蹲下,而阿龙正在松裤带。这两个镜像重叠在一起,就显得十分暧昧了。不仅是暧昧,简直有些色情的味道。清校的老师当即一声断喝,结果是迎来了蒋梅惊慌失措的一张脸。更糟糕的是,阿龙的手一哆嗦,本就松散的裤带当时就垮了下来……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件事发生在改革开放没几年的中国校园,可想而知,掀起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被人发现时,男主角竟在不紧不慢不慌不张地捯饬裤腰带。这是所有猜疑的焦点,很多人试图挖掘背后的猫腻。他们先后数次被请进办公室,不厌其烦地讲述那一幕。为了保证捉奸成功,他们被拆开,分别讲述,然后被组合,当面对质。除了阿龙和蒋梅,几乎没有人相信,那就是巧合。

  你要知道,老师说,作为一名女生,干这种事情是相当吃亏的。
  蒋梅低头站立,腮边挂着晶莹的泪,这极有可能被认为是理亏的表现。
  我想提醒你的是,老师又说,我不想看到我的学生,抱着孩子走出校门。
  蒋梅泪奔着夺门而出,差点与阿龙撞个满怀。
  我希望你可以讲实话,老师盯着阿龙,你们干的好事是被亲眼目睹了的。
  可是,阿龙说,我也仅仅是松了下裤带!

  尽管如此,关于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还是演绎出很多精彩的版本。那些版本里有如下几个关键词:空教室,蒋梅,阿龙,裤带。
  阿龙一边用铅笔摇着卡带,一边想着恼人的官司。他突然想起来,这个动作是多余的,因为蒋梅似乎不打算再理他,也就不会再听他摇好的卡带。正在发愣的时候,阿龙突然觉得后面有人在戳他,是刘美丽。刘美丽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上学多年,先后与多名异性传出过绯闻。也许是阿龙的爆炸性新闻,让刘美丽认为,他在本质上和她是一伙的,骨子里都是风流倜傥的人物。

  刘美丽用很挑逗的眼神看着阿龙,然后递过一本书,说,这里面有我不认识的单词,麻烦你帮我看看?阿龙很疑惑地接过书,翻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的“i”。
  赤裸裸。这是阿龙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对刘美丽早有耳闻,传言中,刘美丽这个名字都带有传奇色彩。据说,刘美丽的母亲在刘美丽刚出生的时候,在给女儿起名字时颇动了些心思,斟酌再三,决定给这块宝贝疙瘩起名为“刘美丽”。这样的好处是,以后但凡提到刘美丽的母亲,别人总会说:美丽的妈妈……
  阿龙把那本写有整张“i”的课本丢给刘美丽,他用眼角的余光,发现蒋梅向这边瞅了一眼。也只是一眼,让他如坐针毡,好像他跟刘美丽真有那么一腿似的。他感觉屁股下的凳子被狠狠踹了一脚,几乎让他跌倒,他猜想刘美丽肯定是疯了。他快速收拾好铅笔盒,踩着下课的铃声,消失在刘美丽怨恨的视野里。
  他站着等了一会蒋梅,却不见她出来,就自己回家了。他预感到自己和蒋梅已经完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是很要好的关系,却敌不过一场风波。他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拿出来,一边走,一边摇,就像在摇一盘卡带。他的父母工作繁忙,通常在家留了饭,就去上班了。阿龙摇着钥匙,直到他看到眼前站立着两个人,一个是蒋梅,一个是蛮子。

  阿龙把钥匙挂回脖子,他看到蛮子的拳头,也看到蒋梅紧拽蛮子的手。
  蛮子的突然袭击是其拿手绝活之一,他凭这一手,击倒过无数好汉。
  他风驰电掣冲过来,一拳打在阿龙的脸上,我就很配合地躺倒在地了。
  我就是阿龙。
  蒋梅惊声尖叫了一声“哥”。

  蛮子是蒋梅的亲哥。
  这样的话,整个事件就不难理解了。我和蒋梅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自认为的),而蛮子就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黑暗力量。他凭借着扎实的打架功底,被公推为这个学校的头号老大,击倒过无数好汉,却惟独对我手下留情,只是因为他的亲妹妹。而现在,流言四起,多数不明真相的傻瓜都在说,是我将蒋梅强而暴之。尽管蒋梅试图澄清这一扯淡,但效果似乎不佳——佳的话,我也不会挨揍。

  我的左脸似乎肿了,连同左眼。我挣扎着站起,摸一摸脖子上的钥匙,还在。那可是吃饭的家什。我啐了一口唾沫,里面有血丝儿,很有些硬汉的意思。我说,你可能是误会了……
  蒋梅再次惊声尖叫了一声“哥”,因为我那句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捶倒了。
  蛮子耀武扬威地看着我,好似拳击场上即将获胜的一方势力。我仿佛听他说了一句:怂货。再次试图爬起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很困难了,我听到蒋梅在我耳边喊:阿龙,阿龙。蒋梅是个好姑娘,知道善恶。我不能糟践了这样的姑娘,我得站起来,还蒋梅一个清白。我趴着,我就是“怂货”。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阿龙居然站起来了,他的鼻子里开始流血,血浸湿了他脖子里用来系钥匙的墨绿色绳子。蛮子往后退了退,通常情况下,还没有人能经得住他的两拳,今天是个例外。阿龙示意蒋梅不要扶他,然后一瘸一拐走向蛮子,他盯着蛮子的眼,很虔诚地说,你可能是误会了……
  蒋梅第三次惊声尖叫了一声“哥”,你们就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躺在那里,决定要做点什么。于是把脖子上的钥匙拿下来,系钥匙的是一段墨绿色的绳子,我故意表现出挣扎的样子,并摸索到一块不规则的石头。强者是不会顾及砧板上的鱼肉的,所以,蛮子没有看清我是如何将一块石头牢牢捆绑在绳子之上的。他确信我再无还手之力,并打算将蒋梅拽走,远离躺在地上的那块“怂货”。
  我说,蛮子,你看这是什么?
  手中的石锁同时飞出。
  我听到蒋梅的第四次惊声尖叫。
  日期:2011-09-05 15:16:35
  2

  我始终认为,过于猖狂的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比如蛮子,他自认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击倒,就是胜利,可是他错了。
  蛮子是被蒋梅扶着回去的,石锁打破他的前额,血很潇洒地喷溅四方。
  我那晚差点没吃上饭,石锁击中蛮子的时候,我很坚决地做了一个决定——逃跑。直到回家,我才想起,脖子里的钥匙被用来当做了武器。接着返回,在茫茫夜色中寻找,许久才觅到沾满粘稠液体的石锁,我把它解开,钥匙挂回脖子。晚饭很凄惨,饭菜已经凉透,照例只好用开水泡了,又凑合了一顿。
  比晚饭还惨的,是我那张已经变成猪头的脸,因为若干次被袭击的缘故,肿胀,发泡,和从前的阿龙相去甚远。院子里的清风凉爽,大概对消肿是有利的,我便搬个马扎,坐在那里,看从树上坠下的“吊死鬼”。“吊死鬼”被一根根细丝纠结,倘若剥开茧,会看到里面蜷缩的虫类。鸡是很喜欢这一类绿色食品的。

  就这样,我在院子里呆了一夜。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巨大的“吊死鬼”晃晃悠悠摆在我的面前,突然,茧破了,蛮子从里面杀出来,脸上横竖着血渍。我就是这时候醒的,墙上的木纹老式挂钟响了几次,吓跑了饭桌上啃食残羹冷炙的猫,也把我撵到了学校。刚进校门的时候,我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那种特殊的味道弥漫在校园上空,似乎浸了一夜。

  迟到是个很可怕的罪名,我因为这个罪名被勒令站在门外。班主任因为上次的风波对我还有阴影,他始终都想知道,我和蒋梅在那个下午到底干了什么。我伸头看了一眼蒋梅的位子,空的,心里不自觉就慌了。我想,她肯定是去照顾蛮子了,她是蛮子的亲妹妹,真是个体贴的好姑娘。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头裹纱布的蛮子向我走来。

  《动物世界》里,大型猫科动物准备向猎物发动进攻的时候,通常会踩着猫步,踽踽独行。我眼前的蛮子,就是这个态势。我在想是否应该逃跑,或者干脆跟他拼了,昨天的经历告诉我,强者也并非无懈可击。就在我准备耍阴招的时候,蛮子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很沮丧地说,蒋梅自杀了。
  蒋梅是昨晚喝的药,她精心挑选了学校这个地点,想用这种方式表示抗议。她本来没有这个愚蠢的念头,蛮子和我的冲突让她意识到事情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蛮子是她亲哥,亲哥都不相信她,这世界也真叫人绝望的。所以,她给蛮子裹好纱布,待家人入睡之后,提着农药瓶子去了学校。
  也许是蒋梅的抗议起到了效果,蛮子终于知道他是错怪妹妹了,不然,也就不会将手温柔地搭在我的肩上。我和蛮子的敌对到此为止,因为我们都是只对蒋梅好的人。我拉着蛮子,二话不说,让他带我去医院。走的时候,班主任探出头,说,你给我回来!蛮子背对着他,消失前,右手折到背后,剽悍地伸出一根中指。
  我们去的时候,蒋梅正在喝汤。很幸运的是,她对农药的味道不甚满意(也很难满意),喝下去不少,但接着就吐了。所以,当她被送进医院,只进行了简单的洗胃,之后的状态就比较矍铄了。她很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病房门外的我,更惊讶的是,他的亲哥,蛮子,亲热地将一只胳膊压在我的背上。蒋梅说,你们……
  我说,铸剑为犁了。然后和蛮子相视一笑。我说,你怎么这么傻,万一那啥,可怎么办?蒋梅就扑哧笑了,说,如果不傻,你们不知道要死磕到什么时候呢。蒋梅说话的时候,嘴里的农药味就欢快的散出来。蒋梅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她对世上的浊恶有着本能的排斥,我们以后评价一个饭馆的卫生程度,通常是拿蒋梅吃过后是否拉肚子为标尺——比药监局还要准。

  因为没有进教室(罚站嘛),书包还在身上,我就把它解开,拿出随身听。接着打开铅笔盒,拿出一根粗细适中的铅笔,将一盘卡带摇完,最后交给蒋梅。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很自然,一套程序下来,方寸不乱,气定神闲。蒋梅很感激地看着我,突然问:刘美丽给你看什么了?我一愣,说,英格力士。
  蒋梅听着耳机,惬意地闭着眼,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昨晚刚喝过农药的。她甚至还有工夫打听刘美丽,如果知道那本书上写满了“i”,不晓得她会不会立刻翻脸。我开始怀疑,蒋梅是否喝了农药,或是只沾了下嘴唇。她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智商颇高。我看着躺在床上假寐的蒋梅,心想,这个姑娘不简单呐。
  蛮子随后把我拉出去,我们靠在医院刮了仿瓷的白色墙壁上,墙的下半部涂了绿漆,许是时间久了,剥落成一面癞子。蛮子掏出一包烟,弹出一支,示意让我点上。我犹豫一下,也只是一下,就接过来。那是我第一次抽烟,呛个半死。第二口烟就晕了,远处的护士倒立着S形向我走来。我扶着墙,看着笑破肚皮的蛮子,说,你丫来报仇的吧?

  我们探讨了那天的对决,比较了双方的优劣。蛮子的优势在于拼命,他给我传授打架技巧,说,如果对方人多,也不必怕,你找准了一个,往死里打,其他人就会怕你。但是你记住,蛮子说,千万不要怕事儿,越怕,事儿就越会找上你。我的优势在于投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还得感谢蒋梅,我说,天天摇卡带,练出来了。说完,将烟头一弹,红星儿准确飞入两米开外的垃圾篓里。

  回到学校,我终于没能逃脱“政治教育”的厄运,一来罚站开溜,二来结交闲杂人等。这个“闲杂人等”,指的就是蛮子,他临走时亮出的那根中指让班主任十分光火。他说,这样的人渣,打着不走,撵着倒退,你却要跟他在一起。然后,又给我描绘出一幅十分灿烂的未来景象:好好读书,读书好了就有好的生活。
  班主任的话让我精神振作,“好好读书,读书好了就有好的生活”一瞬间成了我的座右铭。我想,蒋梅的父母肯定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不然,这个丫头为什么那么卖力的学习?但是,问题又出来了,蒋梅的哥哥蛮子,似乎并不认这个理。我想,蛮子以后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只会打架,教人学坏。
  这个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证。某一天,当我正在上课的时候,楼下发出一阵喧哗。这种喧哗最终导致教学无法进行,老师夹着课本走开,我们挤到护栏,看到了站在校园中央的蛮子。他拿着一把大喇叭,高呼反动口号。内容是:义务教育我们已经付钱了,为啥还要捐款建楼?
  捐资助学,是八九十年代方兴未艾的一场运动。其内容是,由学生掏钱“赞助”建楼,以兴百年大计。我后来与很多同辈提及此事,大都义愤填膺,觉得当年这钱是肉包子打狗了。可是在当时,这绝对是觉悟高的体现,像蛮子这样高调反对的,少之又少。所以,蛮子很快就被轰了出去,而且一轰就没再回来——开除了。我就知道,蛮子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似乎是天意,没过多久,蛮子的家里就出了事:他的父亲病亡了。
  也就是说,蒋梅的父亲没了。
  我对蒋梅的父亲并不陌生,他是市棉纺厂的厂长,而我的母亲,正是市棉纺厂的工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曾跟着我的母亲去过那个棉纺厂。它的位置很偏,周围有农田,不时有抽水的管子往蓄水池里补充给养。蒋梅和蛮子有时也在厂子里玩,只是厂子太大,没有碰面的机会。只是后来,彼此谈到父母,才会由衷地发出感慨:原来你也是棉纺厂的子弟!

  蒋梅的父亲是个好人,我曾不止一次地听母亲夸赞其人品。也许是人品太好,遭到了猜忌,当厂子里少了些钱的时候,便有人怀疑是被“一把手”贪污了。蒋梅的父亲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人,遭此猜忌,忿忿不平,终日酗酒,终于把身子糟蹋坏了。我讲这件事,是为了缅怀一个好人,他在80年代权倾一方,却因为几句流言英年早逝。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市棉纺厂此后的境遇,也验证了我对蒋梅父亲的评价。仅仅几年,国有企业市棉纺厂就濒临破产边缘。提及原因,我母亲总会提到新上任的几个厂长,如何购买高级小轿车,如何低价出卖国有资产,最后到了连工资也发不出的窘境。即便如此,那些新上任的厂长仍然换车,而且一辆比一辆昂贵。这让市棉纺厂的工人愤怒,他们联名上访,四处维权,却毫无结果。

  蒋梅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就变得情绪低落,郁郁寡欢。我从此就经常到她家探望,渐渐和蛮子成了兄弟。我说,你能为大家说几句公道话,而我们却不敢。蛮子就笑而不语。父亲去世后,蛮子就四处打工,补贴家用,开除离校对他而言,倒是个不算太坏的结果。他们家并不富裕,即使当厂长的父亲在时也便如此。
  我家的境况也大致这样。当“下岗”这个词风靡全国的时候,发不出工资的市棉纺厂开始了“大清洗运动”,原本已被拖欠一年薪水的工人们愤怒了。在上访未果的情况下,他们数次采取了十分极端的方式:集体卧轨。以期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
  有一天,蒋梅和蛮子急匆匆找到我,问:阿龙,你妈在不在家?
  我说,不在,怎么了?
  坏了,蛮子说,你不知道,她们去堵火车了!

  日期:2011-09-06 09:29:04
  3
  蒋梅的母亲也是市棉纺厂的工人。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蒋梅和蛮子发现母亲失踪后,赶过来找我。
  她们和许多人一起堵火车,后来惊动了高层,着手解决市棉纺厂的遗留问题。
  这件秘而不宣的大事发生在国有企业的阵痛期,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蒋梅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就成为了这种代价。她们终于下岗了。至于市棉纺厂里的高级小轿车,拖欠了一年的薪水,以及被挪用N年的养老保险金(这是后来才捅出来的),都不了了之。每当母亲在家唉声叹气的时候,我就宽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们堵火车也不专业呵。

  那时候的政治课本里,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市棉纺厂这样的问题,通常寻根溯源的时候,总不忘说一句“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总之,是想方设法让你明白,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历史的必然,不要螳臂当车。后来做政治试题,八股论述,让出谋划策,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我大笔一挥:堵火车!当即被判了零分。
  日期:2011-09-06 10:09:38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变化的,之前我的学习成绩很好,也很乖。后来就变了,经常逃课,上网,成绩一落千丈。我的父亲是个司机,80年代初倒腾货运,后经高人指点去了纪委,然后到公路局给领导开车,渐渐混出模样。他没混出来的时候,我在学校混的很好;等他混出来了,我反而开始混迹江湖了。
  这让我父亲非常气恼,在他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收拾了我一顿。也许是他的皮带质量上乘,于是他很信赖,不顾裤子掉到脚趾的危险,抽出,在我身上鞭来策去。为了配合他的良苦用心,我象征性地呻吟几声,表示这真是一场成功的教育。等他放我回校,我便又接着逃课,上网,成绩就不是一落千丈了——压根连考都没考,哪来的成绩?

  日期:2011-09-06 10:37:45
  蒋梅对我的变化十分痛心,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当然也十分愧疚,自从在网吧“工作”后(和工作差不多了),我是晚上“加班”,白天睡觉,几乎没有时间搭理蒋梅,摇卡带的独门绝学也快忘的差不多了。终于有一次,蒋梅在课堂上把我弄醒,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Why?我在下面跟帖:因为它看起来很真。

  也许看上去是很矛盾的,网络世界的虚幻,让我感到的却是真实。我在游戏里纵横驰骋,笑傲江湖,与南来北往的人称兄道弟。如果运气好,再加上小小的努力,有了装备,有了地位,我会被推上神坛,everyone跪于脚下,山呼老大。而在现实中,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蛮子被开除,工人们为了可怜的工资去堵火车。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日期:2011-09-06 14:23:40
  这些话,我不能对蒋梅说,说了她也不懂,懂了也未必透彻。我们是分属两个世界的人,她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认为“好好读书,读书好了就有好的生活”;而我对这个世界的面目渐渐看清,认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纯粹就是一个美妙的狗屁。我的父亲不懂数理化,他走南闯北颠儿颠儿的,最后居然还当了官,比大部分人过的都要high。

  日期:2011-09-06 14: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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