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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之门
作者:
李孟伦
日期:2011-08-26 15:28:55
1
琼地,五指山为尊,当地土著以此为傲,称之为翡翠城。便将海岛南部唯一的高等学府,修建在五指山下,名称南洋大学。像一枚精致的邮票,镶嵌在云雾缭绕的五指山南麓的山坳里,山下有河,名曰南圣河,清澈见底,蜿蜒于奇峰峻岭间,给这片山地带来蓬勃生机。南洋大学的背后起伏着山脉,山上林立着茂盛的树,郁郁葱葱。晨醒听鸟鸣,夕来拾笑语,风声雨声读书声环绕其间,声声悦耳。南洋大学在这里吐哺了一批一批的莘莘学子,从校门走出……
时光进入一九九六年。
三年前,富贵踏进了这所大学的校门。他来自海岛西南部一个遥远的村庄,家乡的穷困与偏僻使他踏进校门的那一天起,就知道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没有出路。于是,他在南洋大学的三个春夏秋冬的轮回里,除了睡觉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创办了南圣河文学社,带领着一百多个同学写诗创作,还真有作品在报刊上发表,为学校博得了声誉。以致好多年以后,已经在都市混得有了名堂的富贵,忆念起自己大学生活,都要翻开那时创作的诗歌《南圣河》,高声朗读:
南圣河,少女的河
撩人的春波
闺房闩不住
挑逗山的起伏
新月肥美的嘴唇
不需口红涂抹
以原始的弹性
吻遍青山
……
他回想在南洋大学的三年里,用诗的方式记录五指山、南圣河,记录了大学三年的心灵轨迹,记录了自己对生命的体识与感悟。
老人常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南洋大学的学生说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学生。到了一九九六年夏天,就读中文系的富贵就像水一样流出大学的校门。
这一年,是大学生最后一次双向选择分配工作的一年。毕业时间还没到,驻海口的一家新闻单位来到了南洋大学,指名道姓地录用了富贵,这是南洋大学中文系一九九六届第一个被用人单位择优录用的学生。
毕业前一夜,班里的同学都闹欢去了,富贵一个人走出宿舍,来到校园林子里的凉亭,坐在凉亭的板凳上,解开胸襟,乘着凉爽的风,借着透过麻尾林罅隙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拿出烫红的报到证,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泪水禁不住润湿了眼眶,又一点一滴地滑落下来,滴在报到证书上……
他用手轻轻地揉了揉眼睛,用袖子抹去滴落在报到证书上的泪水,又张开嘴巴哈了一下泪水滴落的地方,轻轻地抚摸了几下,不厌其烦地看。仿佛看见自己一步一步走过的路和大学苦读的日子,鲜活地浮现眼前,不禁想起了早日远去人世的父亲,想起了老家垂暮的那头黄牛,想起了滚动起来叽咕有声的老牛车,还有倚靠在屋子墙角下的老犁……
夜深了,富贵还紧紧捏着报到证书。
月色溶溶的校园里,夜风轻轻地吹着,没有鸟声没有虫鸣,只是偶尔有几丝飘落的松针叶子,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轻得好像不忍惊动亭子里的富贵似的。富贵对这里的一切太熟悉了,每一棵树,每一条小径,每一片月色,甚至每一棵小草,每一朵小花,每一片落叶,他在这三年里,身影一直移动在它们旁边。多少个晨起,多少个傍晚,富贵坐在这里,沐浴着林荫,呼吸着花香,看着书籍,喷发着诗情……
毕业前夜的校园,树木花草好像感悟到富贵的心思,静谧得不敢出声,怕触动了这个学子的思弦。瞧着这里熟悉的一切,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富贵百感交集。如今,校园每一个角落,日夜相处的每一个同学,甚至每一个老师,都让富贵感动,他由不得想起三年前刚刚入校时的情景——
“你是富贵同学吗?”一位五十岁开外,个子不高,胖墩墩的身材,穿着深蓝色裤子扎着白色衬衫的男子和蔼可亲地询问富贵,身旁还站着三位男子,一胖一瘦的中年和一位精瘦的青年。
“是。”富贵刚踏上学校大门前的111级阶梯,忽然见有人站在自己面前问候,显得有些失惊。
“欢迎!欢迎!非常欢迎你来我们学校读书!我看过你档案里的照片,我跟你还在空中见过,贴切地说,我是在电话里面听过你的声音,还记得吧?”
“哦,您是——陈校长,陈校长好!”富贵紧张的心情一下子舒展了。
“我是陈东,学校副校长,兼中文系主任。”
在富贵的想象中,大学校长就像高不可攀的庙堂,神圣不可捉摸,可面对陈副校长,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就像见到自己久别的家人一样亲切。
“嗯。”富贵诚惶诚恐地应道。
“我来跟你介绍一下,”陈东副校长面带笑容地指着跟前的三位老师向富贵介绍,“这三位是我们中文系的骨干老师,这位是张老师,这位是毕老师,这位是我们年轻有为的杨老师。”
看着前来迎接自己的老师,都是那么和蔼亲切,受宠若惊的富贵赶忙给老师们鞠躬。
“富贵,你原本可以被海大录取的,你为什么选了我们南大呢?”陈东副校长问。
富贵在高考以前就知道,海大的学费比南大多出三倍,自己的家庭条件无法供自己到海大读书,就跟省高招办作出了退出海大选择南大的决定。
“我喜欢这里的老师,喜欢这里的读书环境。”富贵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家庭贫穷,不能到海大读书。
“我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时间会证明你的选择。”陈东副校长很认真地说。
“谢谢!”
“你在《诗刊》、《人民文学》、《作家》等刊物上发表不少作品。我读了不少,非常喜欢你的作品。”
“谢谢校长,我在《人民文学》上也读过校长的作品,那才是大手笔!”
“哪里,写得不好,写得不好。”陈东副校长微笑着,一脸的谦和,从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柔柔的,又说:“我们这里军训已经结束,要开始上课了,你是学校最后一个报到生,我们带你去班里认识一下同学。”
“嗯。”富贵激动得有些木讷。
富贵和老师一边走一边聊着,张老师问:“你在中学里是校学生会主席吧?”
“是的。”
“你还获得了‘海南大特区青年建设者奖’?”
“嗯。”
“我们想推荐你去当校学生会主席。”
“张老师,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目前不想急着去争当这个职位。”
大学里,当校学生会主席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学生都竞争着当,富贵却断然拒绝。张老师不得其解,连身边的老师都感到富贵的回答有些突然。
“为什么?”张老师失去了刚才的笑容,僵着脸追问。
“我觉得我现在急需要的不是学生会主席的职务,而是大学的图书馆。”富贵感觉自己话说得太直接了,涨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赞成。”陈校长轻轻地拍了拍富贵的肩膀。
三位老师会心地笑了……
“这是你们九三级的中文班,现在是早读时间。”走到一间教室门口,陈副校长跟富贵说。
富贵在陈东副校长的带领下走进教室,毕老师、张老师和杨老师也跟随其后。
“同学们安静,我特来向同学们介绍,这是新来的……”陈东副校长右手搂着富贵的肩膀,给同学们介绍他。
陈副校长的话还没说完,有的同学看着富贵禁不住说道:“哇,我们的老师比我们还年轻。”
同学们的掌声像开锅的水一样雷动起来。
“好,听我说,他名叫李富贵,是个作家——”
“哇,是个作家!”教室里又掀起沸腾的掌声。
陈副校长和老师们跟着同学们一块地鼓掌,持续了七八分钟,陈副校长打了一个让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接着说:“从今以后,富贵就是你们的同学了,你们要跟他好好相处。他是你们同学的骄傲!也是学校的骄傲!”
陈副校长的话刚一落地,同学们的掌声再次掀起高潮……
一位同学激动地跑上讲台与富贵握手,问好:“我是陈玺,临时班长,欢迎!——欢迎!”
“谢谢!谢谢!”瞧着眼前激动的同学,富贵感动得热泪盈眶……
忆起当时走进这所大学校门第一天的情景,犹如昨天,富贵感动得泪流满面,望着这水洗过的月色,瞧着手里的报到证,总算有了些许慰藉,多了一分留恋……
毕业典礼上,富贵高兴地从校长的手里接过毕业证书,薄薄的毕业证书浓缩着厚重的知识和岁月。当天,富贵没有直接回到家乡看望日夜思念的母亲,却揣着一张报社的报到证,怀着未来的憧憬跨出了大学的校门,沐浴着南国的阳光,从五指山上临风而下,来到诱人神驰的海口,——这是许多学子梦里梦它好几回的大都市。想起没日没夜躬身劳作在水田里山冈上的母亲与村民,想到熬到今日的自己,富贵的泪水流泻在干瘦的脸颊上,心里有说不出的美味,浑身有莫名的力量。面对社会面对家人面对过去面对现在,富贵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他恨不得把大学里学到的知识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在人面前活出个样子。
如今,富贵端坐在办公桌旁,以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智慧和汗水,端起编辑的饭碗,终于远离了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2
椰风摇曳着都市的风情……
秋日的一天傍晚,夕阳静静地沐浴在波光涟漪的海河里,恋恋不愿离去……
“哈——啰!”
“哈——啰!”
软软的唇音娇滴滴的,勾破了灿烂的黄昏。
穿着超短丝裙的两位少女沿着长堤向富贵站着的方向款款走来,波动着哈密瓜般大的胸脯,似乎装满了女人所有的春水,浑圆的蜡腿,一屈一伸,富有节奏,似乎在奔放着罩不住的情火。
富贵望着款款走过来的少女,眼睛里荡漾着少男心底萌生的欲火,脉脉含情,呆呆地直站着,好像被什么电住了似的。
是赶海的湘妹吧,抑或是哪家发廊进口的辣妹?土生土长的太阳妹是很难有如此脱俗大方、楚楚动人的。
这是富贵走出大学校门这些日子,从未有过的感觉。嗬,走近了,走近了……
“傻傻的。”
“挺可爱的。”
两位少女瞧着富贵腼腆的样子,发出轻声的笑语,甜甜的。
对视的瞬间,富贵自觉失礼,耳根热了起来,脸部泛起红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哈——啰!”
“哈——啰!”
软软的唇音,好像怕伤到牙齿似地从双唇的缝隙间徐徐出来,那么柔美,像恬谧的黄昏里一两只水鸟轻灵地掠过静穆的河面发出的声音,清脆,润滑,又耐人寻味。
富贵羞涩地抬起头向声音飘来的方向瞟了一眼,除了两位少女之外再没有他人,感觉两位少女好像在向自己打招呼,但互不认识又不敢回礼。迟疑间,再回头看,身边确实没有其他人,心想可能是她俩在捉弄我吧?社会开放了,女性也开放了,前卫少女的情感压不住,就要自然外流……
富贵在犯疑之间,海河中央出现一叶渔舟,顶着斗篷,缓缓游弋着,有位花白胡子的老太公,穿着红色背心和牛仔短裤,站在渔舟尾的木板上,身子在舟外一侧的板上,面向小舟的前方,人落在河水里,双手有力地握着长长的舟楫,身子有节奏地前倾、后仰,划动河水,一浪紧一浪地追逐着散开的波纹,好像要浪上河堤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霎时,这幅画面冰住了富贵的表情,一双风雨洗涤过的眸子,被带到遥远的一帧乡土——
“爷爷,你在看什么?”
“看报。”
“报是什么?”
“把字印在纸上,就是报。”
“字是什么?”
“字是一笔一划写成的。”爷爷微笑地看着富贵,“唉,乖孙子,你不懂,等你长大后去读书,就知道了。”
“爷爷,这个是不是字?”富贵蹲在翠绿如盖的松豆树下,手里拿着一截小竹枝,在地上胡乱地勾画出几条小沟沟,歪着小脑袋问爷爷。
“‘补’字。”爷爷认真地看着地上的小沟沟,笑呵呵地竖起拇指夸赞:“是的,是个‘补’字,阿贵以后准是文学家。”
“爷爷,文学家是干什么的呢?”富贵眼睛睁得很大地问。
“文学家就是专门把字写成文章给人家读的。”爷爷抚摸着富贵的头,笑嘻嘻地说道,“我们阿贵懂写字了,长大后准是文学家呢。”
“哎——,我懂写字啦!”听爷爷这么一说,富贵高兴地搂着爷爷的脖子,晃着小脑勺说:“我懂写字啦,我是文学家啦。”
一间茅屋旁,八九棵高高的松豆树盘根错节地生长着,富有禅意地互相倚靠着,向着天空自然舒展,爷孙俩在松豆树的荫凉底下说着,比划着,不时张扬着笑脸。
这屋子坐西向东,里面分隔成两间房子,不大,四壁是用黄泥混合稻草糊粘在木条墙上,壁脚露出几个被老鼠钻破的有富贵拳头大的小洞洞,偶尔看见一两只小老鼠吱吱地叫着穿来穿去,屋顶是用艾叶编织铺盖而成,像“人”字形横摆着。屋子的右侧的松豆树互相交错地偎依生长,树枝招展,惹人喜爱。屋前一块活动的空阔地外有三棵高高的椰子树,和一棵被台风打断了树尾的马尾松,从右到左并排矗立,马尾松树杆粗大,枝繁叶茂,苍翠欲滴。马尾松树里侧的空地上,生长着一丛有二三十株竹子,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生意盎然,七八只小鸟在其间飞来飞去……
“爷爷,告诉我,补是什么意思啊?”
“补,——就是——补衣服的——补。”
“是不是公公平时说的补酒的‘补’?”
“对了,我的乖孙子,给你一块‘民糖’。”不知什么时候,嗜酒如命的公公抱着三角钱一瓶的“甘蔗”酒,站在爷孙后头,笑嘘嘘地用鼻子嗅着瓶盖,说:“你哥呢?”
“哥哥在厨房里煲番薯。”
“喂,阿公,您回来了,我在煲番薯,差不多熟了。”忠正在厨房里一边忙着一边应诺。
“阿正,等一下熟了端出来,‘三角一’不喝不做得,阿爷来两口,碟子里有几只鱼虾仔。啊,我儿子,有了你这个岳父,真好命,”身材瘦高的公公招呼着爷爷坐到饭桌边的长板凳上,呷了一口酒,拍着爷爷的肩膀说道,“这两年又是丙午、丁未年,年当又歹,唉,丙丁,丙丁,好吃不好耕啊。亲家父,你也知道,从历朝历代至今,凡是年上一逢天干丙丁的,不是皇帝驾崩改朝换代,就是国家大灾大难,内忧外患,这是天意天注天干啊。不论是当年汉高祖也好,汉武帝也罢,汉昭帝也好,汉光帝也罢,汉殇帝也好,晋武帝也罢,唐太宗也好,唐中宗也罢,唐代宗也好,唐值宗也罢,宋高宗也一样,一旦丙午年和丁未年连在一起都引发了不少天灾人祸,不是祸根埋下,就是祸事降临,或者国主易位,战乱突起。民间说‘丙丁遭大旱,人死骨头寒’,都是有来历的啊,这两年又是丙丁年,唉……阿贵,抓把花生仁给阿爷和阿公下酒。”
“哼,来了,”富贵蹦蹦跳跳地走进屋里,蹲在墙角边的土罐前拿开上边的盖子,抓出一把花生仁,从屋子里出来,把花生仁放在饭桌上,连翻带爬地上了长板凳上,挨着公公坐下,扶着公公的胳膊撒娇地问道,“阿公,我还不明白怎么样的酒才算是‘补’,‘补’是什么意思嘛?”
“呃,公说,饭不够用酒补,酒不够用水补,水不够,用山来补,山不够用海补,海不够用天补,天不够用地补,一切都是在互补中依存的,你饿了就用饭菜补,懂不懂?”
富贵疑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懂就懂,不懂就不懂,阿公再讲,如稻谷不够,用红薯补,鱼肉不够用瓜菜补,男人不够用女人补,衣裤破了用针线补。总之,这个世界,从古至今都是在‘补’字中,懂了没?”
富贵直起身子,懵懵懂懂中好像开窍了许多,嘟起嘴儿咬着公公的耳朵,拉大腔门回答道:“我——懂——了——一点点。”话没落地,人便从凳子上蹦下,站到场地上。
“乖孙子,真聪明,可教也,往后不懂就问俺公!”
“好,遵命。”富贵听公公夸奖自己,就学着照片上的爸爸的样子敬了个军礼。
公公笑了,爷爷笑了,富贵也笑了……
富贵坐在板凳上,透过树隙可望见红红的太阳,像鸡蛋红一样慢慢地坠向西边,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地平线,还越来越红,红得像挂在树上熟透的橘子一样。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村子,就像照耀在人们的心坎上一样,软绵绵的,暖洋洋的……
黄昏渐渐拉下夜幕,煤油灯儿在村里接二连三地亮起来,为村民行走点亮眼睛。富贵站在屋檐底下,左顾右盼,还是没见到去田里劳作的母亲回家,就跑到路口边上的一棵大松树下,倚靠在树根上等母亲回来,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眼皮儿老是在打架,一下睁开,一下闭上。不一会儿,富贵就靠在牛尾巴大的树根系上睡着了,身边连只小狗小猫都没有,只有几只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在夜色里松树旁漂流着。
“阿正,侬呢?”忠正的母亲头上戴着一顶破散了边的竹笠,卷着半截裤管,裤管上还沾着泥土。她挑着沉沉的装满猪菜的担子,走起路来,扁担两头一起一伏,迈着沉沉的步子走进家里,从肩上放下沉沉的猪菜,环顾了一下,看不见年幼的富贵,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大儿子,“阿正,侬呢?”
“阿母,阿贵不是在路口等你么?”经母亲一问,忠正不免有些心慌,讷讷地应道。
“在哪?我回来都没看见啊?你怎么让侬自己去找母呢,糟了,糟了……”说着说着,忠正母松开竹笠的带子,急匆匆地往路口走去,喊着富贵的乳名,“侬喂,侬喂……侬喂……”
急躁而又短促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焦虑。
在朦朦胧胧的睡眠中,富贵好像听见母亲在喊他的乳名,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苦苦等待母亲的味儿一下子涌出来,“哇”的一声哭起来,喊道:“母,母——!”
“肉儿,母在这儿,”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像两股小泉水冲洗着脸颊,她慌忙地搂抱起富贵,干巴的嘴唇疲惫地在富贵的脸上啜了一口,紧绷的神经儿才松开来,轻轻地拍着富贵的肩膀,心疼地呢喃道,“肉儿,勿哭,跟母回屋,嗬。”
“我要跟哥睡稻草里。”
“露水打,会感冒的,今晚,你和哥就睡屋里。”母亲噙着泪花。
“哦。”富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母亲把富贵抱进屋里,放在床上,随后从床头拉一张破了边多年的薄薄的旧被单,盖在富贵的身上。
“阿母,被单破了,两个人盖不住风。”
“谁叫我们穷呢。”
“我睡稻草。”
“哥呀,好吧。床是冷,稻草还是暖的。”母亲低沉的声音里饱含着无奈和辛酸,心痛地瞧着懂事的儿子,又瞧着屋外一堆稻草围成的窝,泪扑簌扑簌地从脸颊上掉下来。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忠正打了个寒颤。
“哥呀,以后别让阿侬落日头后走出大门口。”母亲轻声地嗔责大儿子忠正。
“嗯,知道了。”
“天黑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要让侬乱走。”母亲再次严紧地强调。
忠正知道母亲说的什么人指的是平日里所讲的“鬼”了。
“嗯,阿母,我知道。”
“阿侬吃饭非?”
“吃了一碗薯汤。”
“哥呀,怎得米来煮饭?!”母亲走近饭桌,把富贵放坐在长板凳子上,顺手揭开还有余热的饭煲盖,看着好多天没让孩子吃上的浓香白米稀饭,煞是惊喜,又问道,“哥呀,哪来的米啊?!是外婆带来的吗?”
“是阿爷。阿母,阿爷今天早早就带了一书包米来。”
“阿爷呢?”
“回去了。阿爷跟我们玩了一整天,晚晚才回去的。”
“吃饭了没?”
“跟公公喝了两口酒,吃了几个早上蒸出来的红薯就回去了。”
母亲一听,泪水又流出来了。这年头,要不是外家给这给那送这送那的,日子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磨过来?
“阿母,阿爹什么时候回啊?我好想阿爹。”
“乖,阿爹过几天就回。”母亲抚摸着儿子的头,面部像被虫子螯了一样抽搐了一下。
“阿母,你老是说过几天过几天,可过这么多天了都不见阿爹回家。”忠正拉下长长的脸。
劳累了一天的母亲被儿子这么一问,心里又酸酸起来,想着自己既当爹又当娘的孤零一人,吃半肚饿几顿,起早贪黑拉扯着孩子,孩子还是吃不饱穿不暖,靠外家经常送米送粮才勉强度日,丈夫远在部队不知这些情况,自己还要欺骗思父心切的儿子……想着,想着,泪水好像决堤似的潮水,一把一把地从脸颊倾泻下来。
“阿母,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忠正瞧着母亲伤心的情景,眼眶里噙着泪花,哭着鼻子央求道,“阿母,您不要哭,我不问了。阿母,您不要哭。”
说着说着,俩母子抱在一起抽泣起来……
在这个充满寂静的夜晚,零零散散的星星一闪一闪。过了一会儿,天空西南方的银河骤然亮起来,密密匝匝地排列在一起的星星酷似两条天街,宛如亮起了灯一样闪耀着。镰刀般的月牙儿挂在半天,深情地巴望着母子俩,月光溶溶的,绵绵的,每一片月光都好象被忠正母子的泪水打湿了似的……
关于父亲的消息,富贵和哥哥忠正是从“力雅三爹”的邻居听来的。力雅三爹约摸五十开外,体态微胖,硬朗健谈,心直口快,因他大女儿叫“力雅”,且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故村邻乡舍都管叫他为“力雅三爹”。按辈分,富贵和忠正该称呼他为“力雅三公”。村里的孩子都尊称他为“力雅三公”。力雅三公是村里的“孩子王”,他一旦到野外牧牛,就和孩子们一块扒番薯捡干牛粪烤番薯野炊,同劳同吃同乐,别有一番滋味。每次牧牛,他都能让孩子们乐意轮流帮他看牛,并在如盖的树底下为他捶背踩腰,他就给孩子们讲故事。要是哪家父母随意打了孩子,他总上门为孩子与父母开脱论理讨公道。
有一回中午,长天碧蓝,骄阳似火,富贵和陈利、金挽等几个牧牛的孩子,在海防林里一棵高大的马尾松树底下乘凉,黄沙细细的绵绵的。孩子们折了几枝翠绿的松枝铺在黄沙上,三公光着膀子躺在树枝上,海风吹拂,分外清凉,孩子们为了听三公讲故事,就给三公捶背,三公享受着孩子们给予的舒服。
海坡脚下有望不到边际的番薯地,绿油油一片,几头牛优哉游哉地吃着番薯叶,远远望去像几个慢慢移动的小土包,其中的一头黑色的大水牛是力雅三公的,李朝井在田埂上拿着牛皮鞭子漫不经心地甩着贴地面低飞的草蜢。不远处,有三五个顶着打狗笠的妇女在番薯地里走动。忽然,有位妇女远远地向李朝井的方向喊:“谁家的牛啊,吃我们队的番薯了!”
李朝井这才觉到情况不妙,慌忙扬着鞭子追赶番薯地里的牛。李朝井一挥就是三鞭五鞭,落在几头牛上,疼得牛狼狈跑开老远才停下来。李朝井正要转头抽打陈利家的黄牛,黄牛已被赶到的妇女死死地抓在了手里……
李朝井看着那妇女凶神恶煞相,拔腿就跑去找力雅三公求救。
“三,三,——三公——” 李朝井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什么事啊?”
“三,——三,三公,不……不……”
“慢慢来,不要紧张,是否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怎么回事嘛?”
“三公,不好了,我们的牛吃黄海人的红薯叶,陈利家的牛被黄海人牵着,我抢不过来,那人要把牛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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