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特区的太阳

作者: 采菽采绿

  日期:2011-3-9 11:37:00
  写在前面
  当曾经的热岛变得日渐萧疏的时候,坚守不仅是一份情感更是一份信念和坚强,而我选择了撤退。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不热爱海南。这有点像一个人本来对自己的故乡怀有深深的爱,却因为不愿意亲眼看着故乡的亲人一天天衰老,而选择了远走;可是,也有另外一些心灵,却选择了坚守,并直接面对时光之刀。
  因此,我愿意将本习作中的一个章节放在最前面,向那些双重坚守的人们致敬!
  更重要的是,借此大赛的机会,我还想以这篇作品,向我无比热爱、魂牵梦萦的海南,向热情可爱的海南人民,向至今仍然坚守的“闯海的一代”,向那个不可重现的“流动的圣节”般的大特区时代致敬!

  说到“大特区”时代,我想再多说几句,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啊。
  当年曾在海南生活过的人一定还记得这句话:
  “大特区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那是一个有如五月青草一般散发着清新气息的时代,一个如火如荼的激情燃烧的时代。而我们当年青春似火,满脑子梦想。而我自己,也曾经满怀激情地投入其中过。回首昨天,生活突然如“东风夜放花千树”般大放异彩,突然间,我们脱离了旧大陆千篇一律的庸常人生,一眨眼我们自己就成了传奇故事的主人公,生活突然变得异彩纷呈诗意盎然并且奇迹随时都可能发生。这就是那个年代!

  这就是那个年代的海南!难怪人们要感叹:
  大特区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在这部小作中,我力图用一支也许弱弱的笔,再现那个时代的诗意和美丽,再现那个年代年轻人的生活和奋斗,欢乐和痛苦,希望和迷茫…。
  表现和捕捉生活中尤其是青春的“诗意”和“美”,这也是我写作中一贯的,虽小小但却执著的追求。做到了没有,我可不知道,但我会竭尽全力。
  因为,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在今天这个时代,“诗意”和“美”可是太太太…稀有了。

  日期:2011-03-09 11:39:35
  ★ 海口之夜
  那天晚上,好像全海口的人都从家里跑出来了。
  那是一个地震之夜,一个不眠夜。有谣传说,当晚12点钟左右会有一场大地震。有点人心惶惶,却又兴奋莫名。一个个像垂死鸟般两眼放光神采奕奕。而大街上却依旧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在这片闹哄哄的忙乱之中,居然呈现出狂欢节般的气氛,怪事!
  记得那天是星期六。许多人开着奔驰宝马林肯凯迪拉克皇冠凌志公爵王到处瞎跑;没车的穷光蛋,说到底还是这种人最多,任何地方都这样,青春是他们身上最显眼的标志:他们空着手,身上带着的,也只是裹在年轻躯体上的一身单衣,他们呼朋引伴地、成双结队地涌向“万绿园”广场、人民公园或南渡江边,聊天,或卿卿我我,累了,倦了,就以中国最美丽的星光为伴,以热乎乎的大地为床;也有少数人,我们必须承认这种人也是有的,则泡在歌舞厅、通宵影院这等场所醉生梦死…最奇怪的是,已然成了一座大空巢的海口市区,却没有听说盗窃案上升!看来,小偷先生也怕死,也躲到空旷的地方保命去了。

  “小偷先生”这个称呼可不是我的发明,是我的一位女友曾经使用过的。有一次,她准备好了十万块钱现金放在家里,打算买一套小公寓房(那时候的房价可真便宜啊)。不料,第二天晚上回家,不但十万块钱现金不翼而飞,连同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都被席卷而去。她说,她的第一反应还不是心疼那些钱财(她很能干,挣钱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难),或心疼她的女单身贵族梦做不成了,而是一种刻骨的恐惧。一想到什么人幽灵似的无声无息潜入她独自住着的房间,又无声无息地离去,她就不寒而栗。她手抖着,“沙,沙,沙”写了一张纸条,留在桌子上。然后赶紧逃之夭夭,住到了别处,只是每天白天回来看看屋里有没有变化。很快她就搬了家。

  那条子是这样写的:
  小偷先生,什么都没有了,请不要再来光顾了,谢谢!
  还谢谢呢,我们都笑她是世界上最客气的失窃者。
  还是回到那天晚上。
  而这个夜晚仿佛注定要让我难以忘怀。
  刚吃完自己下的面条,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苏钺打来的,他没有提地震,却是向我告别的。
  “你要走?马上?”我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呢!这个念头闪电般在我脑海中掠过。“怎么突然要走?”仿佛有谁一下子把我的心都掏走了。

  在海南,最不缺的就是朋友,我也是,朋友很多,而且不乏真诚的朋友。而在那个阶段,他在我心目中,处于某种特殊的位置上。因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优秀更完美也更英俊更气质不凡的青年异性。我打从心眼里以与他交往为荣。虽然他从不自吹自擂,但他的超群出众连最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
  很久以后,碰巧有个朋友也是苏钺一个单位的(可见中国还是太小),单位是南京一个中央企业,听说我认识苏钺,他很惊讶。仿佛我说认识美国总统克林顿似的(苏钺在外貌上还真有几分像克林顿呢)。他说苏钺是单位里青年们的偶像,毕业于名校,担任过校学生会主席,在单位里可以说前途似锦。才二十七八岁,就已经是副处级,单位分给他一套三室两厅,配备一辆小车专用,妻子是大学同学,欧美已经去过了好几次…

  苏钺解释说,单位那边连发了三封电报,最后这封,要他务必在后天前赶回去报到,否则作除名处理。
  我也很清楚,因为人太优秀了,何况还是“青年偶像”,他这一走会在单位年轻人中引起多大的震荡?所以才出此下策威胁他。可是,两天前我们还一道喝茶,还在一起展望海南的未来呢。
  “真的要走?再也…不回来了?”我还是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必须走了。”
  我一急,连珠炮似地说,“不走行不行?不走?我是说跟单位解释一下?嗯,就说你这边工作丢不开?”我开始搜索枯肠,想找出一个什么绝妙好主意,帮他说服单位让他留下来。无奈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来,没有解释的余地。这回单位动真格的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吟着,透出几分无奈,这跟他以往的说话风格相去甚远。
  但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如果你不走呢?如果你干脆对单位的电报置之不理呢,让他们误认为你没有收到?”也许,我帮助他坚定信心,一定能想出好办法的。
  遇到事情我总是这样,不肯轻易认输。简直不能相信苏钺会离开海南,更没想到会这么快。既然他那么热爱海南这片热土,那么不顾一切地来到了这里,那么想留下来,怎么会被单位的几封电报吓跑呢?
  “恐怕不行。单位不仅给我本人发了电报,还通知了我妻子。”

  我一下子无语。
  一听到“妻子”这个词,我仅有的一点力气一下子全跑光了。是啊,我有什么权利有什么理由挽留人家呢?这才意识到人家是有妻小的男人。突然感觉到,自己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倒不是对抗单位有什么不对,而是让人家夫妻分居,让人家才一岁多的小女儿见不到爸爸,甚至可能让人家被单位除名,这对他的妻子和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敢再想下去。正因为他也考虑到这一切,我才那么敬重他…崇拜他。此刻我觉得他回去是对的,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之所为。

  “回去是对的。”我终于说出这句话,嗓子干得厉害。
  对方说,也只能如此了。
  在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多么习惯他每天晚上必然要打来的一个电话,我骤然想到,以后,每晚再也不会有这个让我如此期待如沐春风的睡前电话了,虽然,电话里也没说什么超过普通朋友的话语。
  “我也很遗憾,真的。”过去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虽然说话的语气永远温和沉静,却充满超过他年龄的成熟和魅力。自从我们再次相遇,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给我打个电话,聊上几分钟,这简直成了我睡前的心灵鸡汤。然而…
  不久,电话又响了。接着响了好几次。都是些朋友打来的,问我今晚在那里躲地震? 我这才又回到地震这个念头上。

  海南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我感觉每天的心境都在平静与兴奋之间摆动。已经非常适应这种心灵节奏。然而今天,我的心被刚才那个意外的告别打乱了。
  “地震?确切吗?”
  “谁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朋友说,今晚可能全海口的人都跑出去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座空城的景象。
  我忽然想起,今天不正是“今典音乐沙龙”活动的日子吗?心想,不如去音乐沙龙吧。
  现在是租住在龙昆下新村一幢七层小洋楼的第四层。这是一片新楼旧房纷然杂陈的住宅区,看不出是经过仔细规划的,总之,房子若塌下来,我估计要保持自己完好无损的可能性会很小。我才二十五岁,不管怎么样,还不想死,迄今为止,连一场真正能让人回味一辈子的恋爱都还没有谈过呢,凭什么要死于一场没道理的地震?而缺胳膊少腿地活着,就更不愿意了。

  “今典音乐沙龙”通常的活动地点在万通大厦16层一间茶厅里。进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来晚了。
  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大约有六七十个吧,比有时候还要多些。人们都安静地坐在自己习惯的老地方。每次我都在心里感慨:中国人还是太不善于交际,明明不少人可能来交际的意图大于欣赏音乐的意图,可是,一旦坐下来,就没有人互相走动。也可能,这个场所本身就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吧?音乐开始前和中间休息,其实有大把的时间,可是人们都干坐着,一动也不动。别人就不说了,连我自己也是这样。我已经发现里面有好几张具有商业价值的面孔值得去认识。作为记者,尤其是特区记者,出于报社规定的广告任务,我也应该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主动上前去攀关系——,好为拉广告奠定基础啊。但是不行,我对自己说,起码不能在这里。如果这么做了,便是对高雅艺术的亵渎,也亵渎了这个在海南犹如沙漠绿洲的清新场所。所以,来了这么多次,我一个人也没有认识,除了主持人胡滨。

  此刻,穿白衬衫打蝴蝶结的服务生,依然背手端立在灯光幽暗的吧台前,这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这样安静倒让我微微吃惊:难道这些人都不怕地震?不过,也许正因为害怕,才来这里,或许大家的想法跟我一样呢。
  我在门口站住了。
  沙龙主持人胡滨先生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
  胡滨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胖,年轻得像一个在校大学生,不过,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有几分另类。
  “你好!”他微笑着过来打招呼,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另类,起码很有礼貌。过去我并不认识他,是在这里由朋友介绍认识的。
  “打算坐哪里?”他问。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一下,没有马上说。虽然来过几次,还是有几分羞涩,除了工作,众目睽睽下我总是会紧张,这跟我当记者时的泼辣作风简直判若两人。每次我都是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最多只跟视线碰巧相遇的旁边人点点头而已。

  今天不同,今天我打算要坐到一直想去的位置。一进门就看见了,或者说用目光搜寻到了,那几位大名鼎鼎的作家都赫然在座,“我算来对了。”我眼睛一亮。往常,我像仰望茫茫海面上的灯塔一样,远远地遥望着他们,一直没有勇气径直走到他们那个固定区域。当然,作家跟商业目的无关,我只是羞涩。
  这段时间,我正在读韩少功先生和他姐姐共同翻译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向他请教呢;上大学时读过蒋子丹的小说“黑颜色”,印象很深,还有她最近在报刊上发表的许多散文,她那独有的新颖而深刻的感受性我非常喜欢。对我个人来说,海南之所以这么美丽而迷人,我觉得跟这些作家的存在有关。一想到他们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同一片土地上生活,心里头似乎隐隐有股清澈的温泉在流淌。当然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像雾中花一样可望而不可即,最初来沙龙时我绝没有想到会在沙龙里碰见他们。每次,我都对自己说,这次,一定要走过去,可是,每次勇气都在最后一刻消失。一直热爱文学,当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相当迟钝,便认定自己永远也当不了作家,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文学和作家一如既往的热爱和崇拜。我自嘲地想到,只有戴上工作的面具,披上“记者”的铠甲,自己才能披荆斩棘,冲锋陷阵,真没办法!

  终于,我鼓足勇气说,“我想去他们那边坐。”脸朝作家们的方向示意,既然今晚可能有大地震。
  “好啊。”胡滨善解人意地一笑,立即领着我朝作家们的区域走去。
  这段路不长,但也要越过一些人和桌子,真恨不得更长一些才好,简直比相亲还紧张,我担心一会儿怕是连话都说不成句子了。
  胡滨为我们彼此作介绍。
  还好,韩少功,蒋子丹几位态度亲切而平常,很友好,又不过于热情。
  蒋子丹点点头说,“哦,你就是倪虹,知道这个名字。”
  我简直有些意外,心里一阵欢喜,马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心里放松多了。

  平时,在一些场合也常听得普通读者说,“噢,你就是某记者呀。”他们说喜欢我的文章,有人甚至说就是因为喜欢我的文章而订我们的报纸,这当然让我获得了最大的满足,感觉到自己工作的意义和美丽,在我们报社,可能没有第二个人像我那样满怀激情那样傻乎乎那样全身心热火朝天地投入到记者的工作中。已经有些记者是开着车采写新闻,而我,仍然骑着一辆除了鈴不响哪儿都响的破单车,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头顶着海南似火的骄阳,采访回来,往往满头大汗连汗水也来不及擦,不是趴在报社的桌子上,就是关在自己的小房间赶写稿子,就像有人在后面催命似的,好像不抓紧写第二天就出不了报似的。关键是我还从这么艰辛忙碌的工作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这是一种纯粹而天真的快乐。最让我得意的是,通过我的报道,有的重点工程在推进的过程中遇到的方方面面的阻力居然受到了有关方面的重视,而顺利得到解决;还有台资企业恶劣的工作生活环境,因为我真实生动的报道而得到了改善等等;但是,即使我在海南的各报刊上有时还发表点很感性很真挚当然也很业余的小散文之类,居然能被这些知名作家记住,这是我绝没有料到的。

  我跟蒋子丹谈起她的“黑颜色”,虽然故事忘记了,可那尖新的感觉犹在。蒋子丹微露惊讶之色,说那是篇旧作,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但我还是不敢跟韩少功聊文学。我读过他的很多作品。特别想请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作者为什么要那样写?政治我能理解,可是,性,小说中那么多的性,我绝对相信作者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大作家,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写?主人公为什么会那样?性真是生命中生死攸关的问题吗?不行,这太难为情了,我开不了口。虽然韩少功看上去一点也不吓人,他甚至给人感觉像个公社干部,还是那种温和而平易近人的干部,他的穿着就是那么普通,甚至有点土里土气。可我就是不敢呀,话到嘴边好多次,都硬是给咽回去了。

  但是地震我并没有忘记。
  “不知道今晚上会不会有地震?”这话是对着邢增仪说的,我简直被她的气质风度和谈吐给迷住了。
  旁边的晓剑用半带嘲讽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笑道:
  “你不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吗?”
  邢增仪带着安慰的口气说:“没事,既来之则安之。”
  我还没有来得及脸红,音乐开始了。
  只见胡滨又站在了吧台前,用一种比往常更富于感情色彩的声调缓缓说道: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居然有这么多人来,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也很感动 … 让我们在美妙的音乐中忘却恐惧吧。”
  接下来,肖邦的钢琴曲在大厅里骤然响起。

  全场静了下来。
  唯有音乐,肖邦灿烂而华丽的乐曲在大厅里流淌。
  而地震也真的来了。
  先是感到头晕,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地震,接着就摇晃起来。感觉到脚下的大楼就像遇到风浪的海船一样剧烈地摇晃着,耳中听得四处莫可名状的乱响,又见桌子上的饮料泼了出来。一切像是在做梦,眼前的景象也有点像达利的超现实绘画。
  “地震了!”有人大喊。
  “怎么办呀?”

  “天哪!”
  大厅里一阵骚动。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身子摇得要倒。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就像集体醉酒似的东倒西歪,我意识里想到了妈妈,下意识地手扶桌子边,心里头充满末日的恐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有人跌跌绊绊地往外跑。
  看见身边的几位作家倒很镇定,都坐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不动,手扶着椅子或桌子,只是脸孔有些苍白。
  “没用,来不及,真要塌你哪里来得及?”晓剑脸上浮现出讽刺性的微笑,身子还摇晃着,却坐看着那些往外跑的人。“没准楼没有塌下来,你倒先跑得跌断了腿…”
  只见胡滨手扶着吧台,脸微微变了色,弯着腰,大声喊道;“请大家镇静!要跑也来不及了…”
  剧烈的摇晃大约持续了七八秒钟,一切又归于平静。
  这才又听见了音乐声,或许刚才音乐并没有断,可是刚才我没有听见音乐。
  “还真地震了,简直像开玩笑一样。”邢增仪带着一种轻松的口气笑着说,听她这么说,我还真地感到轻松了不少。这群人里,数她的风度最好,虽然不算漂亮,可是高雅,生气勃勃,她身上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我说,心脏还在怦怦跳着,希望从这位大姐身上获得某种力量和安慰。
  “看来你还真怕死。”

  这话是坐在我左边的晓剑说的,脸上依然挂着不变的讽刺性的微笑。
  我的脸红了一下。
  倒是韩少功宽慰人地说:
  “估计不会有了,至少不会有更大的了,我想。”
  这期间,只有两三个人离去。说实话,我是真的怕死,可是看见大多数人,尤其身边几位作家都这么视死如归,我又怎么好意思逃跑呢?我认为提前退场就是逃跑,当逃兵是可耻的。我怎么能当可耻的逃兵呢?只盼时间过快一点,在心里祈祷着,但愿这期间不要再来地震了。

  一个人从门口进来,挡住了外面的灯光。
  我发现,那人竟是安迪,带金丝眼镜、需要的话到死都会那么优雅从容的安迪。当两人的目光一相遇,我马上就明白他是来找谁的。有个念头忽地掠过脑际:如果来人是苏钺该多好。我马上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念头甩掉。
  “我过去一下。”我的脸有些发烫,小声对身边的作家们说。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叫上我?”安迪打着哈哈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忘了,海口有多小?”
  我不愿意带安迪回到刚才的位置,不愿意把我和他的关系置于目光锐利的作家们眼皮底下,就找了个离作家们最远的角落里坐下。
  尽管我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已经有人朝我们投来不满的目光,还有人小声“嘘——”。
  胡滨再次走了过来。
  安迪优雅地向胡滨点头致意,表示想来欣赏音乐,“可以吗?”
  “可以,欢迎。”
  安迪并没有让人提醒,立即从屁股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黑皮钱夹,“请问怎么付费?”
  “你不该来,今天不该。”我说。虽然,此时此刻,看见他还是挺高兴的,多少对我的失落感是一个补偿,何况我非常的恐惧。但觉得出于道义,应该这么说。

  穿白衬衫打蝴蝶结的服务生端着饮料托盘过来了,一手背在背后,一手轻轻放下一杯柠檬茶,微微欠身后退去。
  “谢谢。”安迪对服务生说,他的礼貌和教养真是没说的。他凝视着我,脸上现出少有的严肃神情,“今天我想来,今天。”
  我愣了一下。
  “刚才地震时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在哪?”

  “刚到楼下。”他低下头,顿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在上面,我的心情——,就不用说了。”
  我一向喜欢安迪,可以说还很欣赏他,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说远,也可以说很近。但他在这样的时刻还惦记着我,这还是让我非常意外。
  当然,跟别的朋友比起来,我们有比较深的渊源。就像安迪有时候跟我开玩笑说,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除此之外,安迪在我眼里是个奇特的存在,我觉得不太懂他,反正我们没有走得更近。但我喜欢他对女性的殷勤体贴,对朋友的慷慨大方,还有天生的诙谐风趣机智俏皮,任何场合,只要有安迪在,你就不用担心气氛冷落无趣,也不用担心事情没有人张罗什么的。
  “我觉得你还是该陪小莉,今天。”

  小莉是跟安迪同居的一个清秀苗条的重庆少女,才18岁,因为高考失败赌气来的海南。她的情况我不很清楚,在海南谁也不会去打听朋友的同居对象是干什么的。
  安迪微微皱起了眉头,说,小莉他已经安排好了,让她跟几个住平房的小姐妹在一起。
  正说着,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这回是个窈窕的女孩,安迪立即站了起来。
  我惊讶地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在谈的小莉。
  安迪过去了,大概在劝说她两人一块离开这里。小莉一眼看见了我,一把甩开了安迪的手,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并且一屁股坐下。
  “倪姐,你在这儿。”

  “是的,每隔一周我就会在这儿。”
  “我来没打扰你吧?”
  “我倒没关系,但我们必须小声点。”
  仿佛就是为了证明我说得对,果然有人又对我们“嘘——”了。我对嘘的人作对不起状,又朝作家那边瞧了瞧,他们有的正凝神倾听肖邦,有的在沉思,没有人注意我们这边。还好。我苦笑着想,幸好作家也有观察不敏锐的时候,否则,我们这一出戏不正好给他们提供了现成的通俗小说的素材嘛。而安迪抱着双臂仿佛被音乐吸引住了,根本不看我们两个。

  音乐的确还在继续。
  小莉又开口了,还是对着我,“你看,在今天这个时候,安迪本来应该跟我在一起,他却把我支开,跑来陪你。”
  我无话可说。
  安迪总算开口了。
  他循循善诱地:“小莉,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不走,现在我不想走了。”
  “小莉,听我说,我已经跟你谈过了,我们在一起是不合适的 , 我希望你回到你父母身边。”

  “不可能,安迪,这不可能!我还要你答应我,当着倪姐的面,不要再想倪姐,也不要找任何别的女人,只跟我在一起,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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